村口的老磨坊早没了磨面的动静,木头风车的叶片朽得只剩三根,在风里晃晃悠悠打旋。陈砚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一股混合着麦麸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地上的石碾盘蒙着厚厚的灰,边缘的凹槽里还卡着几粒发黑的麦粒。
“就是这儿了。”林晚用手帕捂住口鼻,指着碾盘底座,“《拾遗录》里说红布包藏在石碾盘下,得把这大家伙挪开才行。”
石碾盘足有半人高,青灰色的石面上刻着深浅不一的纹路,是几十年研磨留下的痕迹。陈砚试着推了推,碾盘纹丝不动,底部与地面咬合处积着硬壳的泥土,像长在了地上。“得找工具,”他转身往磨坊角落看,果然在柴堆后翻出根锈迹斑斑的撬棍,“当年王木匠肯定也是用这东西挪开的。”
两人合力把撬棍插进碾盘底部,借着杠杆原理慢慢撬动。石碾盘发出“咔嚓”的闷响,边缘的泥土簌簌掉落,露出底下暗褐色的土地。林晚蹲下身扒开浮土,指尖突然触到片粗糙的布料——是块暗红色的棉布,边角已经脆得一碰就掉渣。
“找到了!”她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布包,外面裹着的红布早就褪成了浅粉,上面用黑线绣的“囍”字磨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布包不大,捧在手里轻飘飘的,却带着种沉甸甸的年代感。陈砚接过时,指尖无意中碰到布包角落的硬物,隔着布料能感觉到是两个圆环状的东西,边缘光滑,应该就是那对银镯子。
“先出去再说。”磨坊里的霉味实在呛人,陈砚拉着林晚退到门口,才小心地解开布包的绳结。红布层层展开,里面果然躺着对银镯子,样式古朴,圈口不大,表面刻着细密的缠枝纹,靠近了看,才能在花纹间隙找到“一生一世”四个字,刻得极浅,像是怕被人发现。
“这镯子……”林晚轻轻捏起一只,镯子边缘有处细微的凹陷,像是被硬物砸过,“好像受过磕碰。”
陈砚拿起另一只对着光看,内侧还留着点发黑的污渍,擦不掉,倒像是干涸的血迹。“《拾遗录》里说,王木匠当年给逃荒的姑娘留了这对镯子,后来姑娘被抓去充军的队伍里当伙夫,就再也没回来。王木匠守着磨坊等了一辈子,临终前说镯子藏在碾盘下,等姑娘回来能认出记号。”
正说着,磨坊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浑浊的眼睛盯着他们手里的镯子:“你们……你们怎么找到这个的?”
林晚认出她是村里的老支书奶奶,赶紧解释:“我们是看了《拾遗录》来的,想看看当年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老太太叹了口气,挪到石碾盘旁坐下,手指摸着碾盘上的凹槽:“王木匠是我叔公。当年那姑娘叫春杏,逃荒到这儿时发着高烧,叔公守着她在磨坊住了半个月,烧退了才说自己是被抓来的壮丁家属,怕被人发现才跑出来。”
她接过银镯子,浑浊的眼睛亮了些:“这镯子是叔公打了三个月才成的,春杏走那天,叔公把镯子塞给她,说‘戴着这个,就当我陪着你’。后来听说队伍往南边开了,过了江就断了消息。”
老太太用袖口擦了擦镯子内侧的污渍:“这不是血,是春杏当年染的蓝靛,她总爱用磨坊后的蓝草染布,说等安定了,就染块红布做嫁衣。”
陈砚注意到镯子内侧的缠枝纹里,还藏着个极小的“木”字和“杏”字,分别刻在两只镯子上——王木匠姓木,春杏的名字里带个“杏”,倒真是应了“一生一世”的意思。
“叔公到死都抱着磨坊的门栓念叨,说春杏认路,说不定哪天就循着碾盘的纹路找回来了。”老太太把镯子放回红布包,递还给陈砚,“你们要是愿意,就把这镯子送到县博物馆吧,让更多人知道,当年有个木匠等了一辈子,有个姑娘带着镯子走了一辈子。”
林晚突然指着布包角落:“这红布上好像还有字!”红布的褶皱里,果然藏着几行用炭笔写的小字,字迹歪歪扭扭,是女人的笔迹:“木大哥,队伍到了长江边,镯子我天天戴着,等打完仗,我就染块最红的布回来,给你做件新褂子。”
炭笔字被潮气浸得发晕,却字字清晰,像穿越了几十年的风,带着长江的水汽,轻轻落在磨坊的尘埃里。陈砚把红布包好,突然明白为什么《拾遗录》要记这些——不是为了让后人找什么宝贝,是为了让那些被时光埋住的等待,能被人轻轻拂去灰尘,再亮一次。
离开磨坊时,风车的残叶还在转,老太太站在门口挥手,拐杖敲着地面的声音笃笃作响,像在替当年的王木匠说:“慢走啊,记得常来看看”。
林晚回头望了眼,突然笑了:“你说,春杏当年戴着镯子过江的时候,会不会也像我们这样回头望过?”
陈砚拎着布包的手紧了紧,阳光穿过风车的缝隙落在红布上,那褪色的“囍”字仿佛突然鲜活起来,在风里轻轻颤动,像个未完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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