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树荫比二十年前更浓了,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叶子,在地上织出晃动的光斑。树下的石凳被岁月磨得溜光,凳面裂着道斜缝,像咧开的嘴角在笑。陈砚蹲下身,手指抠着石凳底部的泥土——那里有个浅坑,积着厚厚的落叶,扒开时指尖触到块坚硬的东西,带着粉笔特有的涩感。
《拾遗录》在怀里微微发烫,字迹沾着泥土的湿润:“1997年春,刚上一年级的李小虎和林晓雅,在石凳底藏了半截粉笔头,上面用指甲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他们说‘要一直在一起,像这两个小人一样’,后来石凳被雨水冲刷,粉笔头渐渐嵌进泥里,成了树的一部分。”
“找到了!”林晚的声音带着雀跃。她小心地用镊子夹起那块东西——果然是半截白色粉笔头,粗短的圆柱体,一端被啃得坑坑洼洼(想来是小虎的杰作),另一端的侧面刻着模糊的痕迹,得对着光才能看清是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胳膊交缠在一起,像打了个笨拙的结。
粉笔头的石膏已经风化,指尖一碰就簌簌掉渣,但刻痕里嵌着的细沙却异常牢固,显然是被无数次雨水浸泡后,与泥土融为一体了。林晚想起刚才在卫生院,李小虎说他总梦到老槐树下的石凳,梦里总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粉笔头问他“小人会不会分开”。
“这粉笔头……”陈砚突然注意到石凳底部的浅坑边缘,有圈淡淡的白痕,像是后来有人用新粉笔描过刻痕,“有人来过。”
林晚凑近闻了闻,粉笔头除了泥土味,还有股极淡的薄荷香——是现在小学生常用的无尘粉笔的味道。“是近年描的,”她猜测,“说不定是小虎老师回来过。”
石凳旁的泥土里,还埋着个铁皮青蛙玩具,上弦的钥匙已经锈死,青蛙的漆皮剥落得露出铁皮,背上却用红色指甲油画着颗小小的心,颜色虽已发暗,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鲜亮。“是小雅的!”林晚认出这是照片里林晓雅攥在手里的玩具,“她当年总爱用妈妈的指甲油给玩具画画。”
树洞里藏着个破旧的书包,帆布面已经烂成了条絮,里面掉出本一年级的语文课本,封面画着“我爱北京天安门”。课本第三十二页的空白处,用铅笔写着两行字,是两个不同的笔迹:
“小虎:我把橡皮分你一半。”
“小雅:我把铅笔借你用。”
字迹下面画着两个重叠的五角星,显然是两人各画一个,故意让它们交叠在一起。
“他们那时候真好。”林晚摩挲着泛黄的纸页,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李小虎和林晓雅并肩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攥着那个装星星的文具盒和玻璃珠铁盒。看见石凳下的粉笔头,林晓雅突然捂住嘴,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我三年级转学那天,特意来石凳下看了,粉笔头不见了,我以为……以为你把它扔了。”
“我没扔!”李小虎急忙摆手,声音都带了点变调,“那天暴雨,我怕雨水冲掉刻痕,想用瓦片把粉笔头盖住,结果转身回家拿瓦片的功夫,回来就找不着了。我哭了整整三天,我妈以为我丢了魂儿。”
他蹲下身,手指轻轻抚过石凳底的浅坑:“去年我回来过,带了盒新粉笔,想把小人描清楚,可蹲在这儿半天,怎么都画不出当年的样子……”
林晓雅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细沙,沙粒里混着些白色的碎块。“这是我从石凳下挖的,”她声音发颤,“搬家那天我捡了些带泥土的粉笔渣,想着就算小人分开了,沙粒总能在一起。”
陈砚把粉笔头放进玻璃瓶,细沙刚好没过刻痕,两个小人在沙粒里若隐若现,像沉在时光里的约定。
老槐树突然落下几片叶子,恰好落在石凳上的裂缝里。林晓雅捡起片叶子,叶脉清晰得像当年画的小人胳膊,她笑着对李小虎说:“你看,树也记得呢。”
李小虎从文具盒里拿出颗新折的星星,蓝色的,用教案纸折的,棱角比小时候的工整多了。“这是第102颗,”他把星星放进林晓雅手心,“以后每天折一颗,补回这二十年的。”
林晓雅的指尖触到星星上的折痕,突然想起三年级那天,她举着粉笔头问小虎“要是分开了怎么办”,小虎当时咬着牙说“那就找到天荒地老”。原来有些话,小孩子说出来,比大人的誓言更算数。
离开时,陈砚把装着粉笔头的玻璃瓶埋回石凳下的浅坑,上面盖了层新鲜的树叶。阳光透过槐树叶,在坑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两个小人在牵手跳舞。
《拾遗录》新的一页写着:“下一站,村口的老磨坊,石碾盘下藏着个1980年的红布包,里面是对银镯子,刻着‘一生一世’,是当年王木匠给逃荒的姑娘留的信物。”
风穿过槐树叶,带着远处麦田的清香。陈砚回头望了眼石凳旁的两人,李小虎正笨拙地给林晓雅演示怎么用玻璃珠打弹珠,林晓雅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原来最好的时光从不会真的消失,它只是藏在某个角落,等你带着新的故事回来,和它重新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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