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的老戏台藏在祠堂后院,木质的台柱被虫蛀得只剩薄皮,台口的“出将”“入相”匾额裂了道斜缝,像道没愈合的伤疤。陈砚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上台时,脚边踢到个褪色的戏服箱子,箱盖弹开,滚出几支断裂的水袖。
《拾遗录》在怀里发烫,新的字迹洇着胭脂气:“戏台左侧的梳妆匣里,藏着顶点翠凤冠,民国二十二年坤伶孟小冬(非历史真人)的心爱之物。此冠曾随她唱红十三省,却因战乱被迫辍演,凤冠蒙尘,冠上珍珠每至午夜便会落泪,映出她未唱完的《穆桂英挂帅》。”
“坤伶在当年不易啊。”林晚抚摸着台沿的雕花,指尖沾了层灰,“尤其是唱武生的女子,既要应付台下的起哄,又要熬过练功的苦。我奶奶说,孟小冬当年为了练靠旗功,肩膀磨得全是血泡,还不让人看。”
梳妆匣摆在戏台角落的破桌上,红漆剥落,铜锁上刻着只展翅的凤凰。陈砚用随身携带的发簪(从张寡妇处所得)轻轻一挑,锁开了。匣底铺着块暗红的绒布,上面的凤冠虽蒙尘,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华丽——点翠的凤羽虽已发黑,冠上的珍珠却颗颗饱满,只是珠面蒙着层水汽,像噙着泪。
他刚把凤冠捧起来,戏台的木板突然“咚咚”作响,像是有人在台下跺脚。林晚迅速点亮符咒,昏黄的光线下,台口的阴影里竟站着个穿戏服的虚影——女子身着穆桂英的靠旗,眉眼英气,却带着股挥之不去的落寞。
“是孟小冬!”林晚压低声音,“她的执念竟凝得如此清晰。”
虚影没有理会他们,自顾自地走到台中央,摆出起霸的姿势,却在转身时踉跄了一下,靠旗撞在柱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透明得几乎看不见,突然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呜咽。
凤冠上的珍珠“滴答”落下水珠,落在绒布上,晕开深色的痕迹。陈砚的镜子印记发烫,浮现出连贯的画面:
民国二十二年的戏园后台,孟小冬对着镜子贴片子,凤冠放在一旁,镜子里的她眼神亮得惊人——今晚要演《穆桂英挂帅》,是她第一次挑大梁;
台下座无虚席,她一个亮相赢得满堂彩,枪花耍得密不透风,唱到“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时,嗓音穿透戏园的穹顶;
日军进城那天,戏园被砸,她的戏服被烧,凤冠被抢。她在火场外看着熊熊烈火,手里紧紧攥着半块被烧焦的靠旗;
后来她隐姓埋名,在小城里教孩子唱戏,临终前把藏起来的凤冠托付给徒弟:“若有朝一日太平了,替我把这冠子放回戏台,让它再听段《挂帅》。”
“她不是不能唱了,是没地方唱了。”陈砚看着虚影,女子正徒劳地挥舞着不存在的长枪,枪缨本该划过的地方,只有空气在震颤,“这凤冠藏着她的舞台,也藏着她没唱完的最后一场戏。”
凤冠突然剧烈震动,冠上的珍珠齐齐落泪,水珠在空中凝成一行字:“我还能唱……”
虚影猛地抬头,看向陈砚手中的凤冠,眼神里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她一步步走过来,穿过林晚的符咒,将透明的手轻轻放在凤冠上。刹那间,点翠的凤羽泛起青光,珍珠的泪水中浮出完整的戏词,在空气中连成一片光幕。
“辕门外三声炮响如雷震……”虚影开口,声音虽轻,却带着穿云裂石的力道,正是《穆桂英挂帅》的经典唱段。
她随着戏词起舞,靠旗在虚空中划出残影,转身、亮相、踢腿,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利落,仿佛回到了当年的戏台。林晚忍不住跟着哼唱,陈砚则举起凤冠,让珍珠的泪水照亮她的每一个动作。
唱到“我穆桂英五十三岁又出征”时,虚影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无尽的悲愤与不甘。戏台的梁柱开始轻微震动,角落里的戏服箱子“啪”地打开,里面的水袖、马鞭、翎子纷纷浮起,自动穿戴在虚影身上——她终于有了一套完整的行头。
最后一个亮相,虚影的眼神锐利如刀,直视着前方,仿佛台下依旧是满堂喝彩的观众。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凤冠上的珍珠泪水也停了,点翠的青光慢慢敛去。
“谢谢你们。”虚影的声音带着释然的笑意,“这场戏,我终于唱完了。”
她化作一道流光,钻进凤冠的珍珠里。陈砚将凤冠放回梳妆匣,发现冠底刻着行小字,是孟小冬的笔迹:“戏比天大,只要有人听,我便永远在台上。”
离开祠堂时,暮色已经漫过戏台的飞檐。林晚回头望了眼,仿佛还能听见隐约的唱腔,混在晚风中,传得很远。
“你说,今晚路过的人,会不会听见她的戏?”林晚问。
陈砚摸了摸镜子印记,那里残留着珍珠的温润:“会的。真正的角儿,从来不会离开舞台,哪怕舞台已成废墟。”
《拾遗录》新的一页写着:“下一站,老钟表铺的地窖,有一只停摆的怀表,表盖里嵌着张泛黄的船票,记着一对恋人的跨海之约。”
两人踩着暮色往巷外走,老戏台的轮廓在身后越来越模糊,但那顶凤冠的青光,却像颗永不熄灭的星,亮在时光深处,证明着曾经有位坤伶,用生命在台上燃烧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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