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老糖铺藏在两栋楼中间,木质招牌上“甘饴居”三个字被岁月磨得发亮。推开门时,铜铃“叮铃”一响,混着空气里浓稠的甜香扑面而来——是橘子皮的清苦混着冰糖的醇厚,像把整个秋天都酿在了屋里。
“有人在吗?”林晚的声音在铺子里荡开,货架上的玻璃罐跟着轻轻晃动,罐子里的糖果五颜六色,像封存着不同的阳光。
里间传来响动,一个系着蓝布围裙的老人探出头,脸上的皱纹里都沾着糖霜:“来啦来啦,要买点什么?橘子软糖还是话梅糖?今儿新熬了橘子酱,正冒泡呢。”
陈砚的目光落在柜台后的陶瓮上,瓮口正冒着细密的泡泡,橘色的酱体随着泡泡破裂轻轻晃动,像一锅活着的小太阳。《拾遗录》在口袋里发烫,新浮现的字迹透了出来:“会冒泡的橘子酱,藏着熬酱人的念想,每颗泡泡里都裹着句没说出口的话。”
“爷爷,您这橘子酱怎么卖?”林晚凑到瓮边,鼻尖几乎要碰到酱面,“闻着比我奶奶熬的还香呢!”
老人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这酱啊,不卖。”他用长柄勺搅了搅,泡泡“啵啵”炸开,“是给巷尾张寡妇熬的。她男人走得早,孩子小,冬天总咳嗽,这酱加了川贝,治咳嗽的。”
陈砚注意到瓮沿贴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第三十七罐”。老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叹了口气:“张丫头她男人活着时,每年都来买我家的橘子酱。他走的那年,托我照看着点,说她娘俩爱吃这口。这一晃啊,就熬了三十七年。”
说话间,一勺酱被盛进粗瓷碗,泡泡在碗里继续升腾,老人用牛皮纸仔细包好:“你们要是路过巷尾,帮我捎过去呗?我这老骨头,爬不动那坡了。”
林晚接过纸包,橘子酱的温度透过纸传来,暖乎乎的。她突然发现,那些不断冒出的泡泡,哪里是什么神秘念想,分明是老人一勺勺搅进去的牵挂——三十七年的日子,就像这酱里的糖,慢慢熬,慢慢稠,把一句“放心”熬成了无数个冒泡的晨昏。
走出糖铺时,铜铃又响了一声。陈砚回头看,老人正对着空瓮喃喃自语,手里的长柄勺轻轻敲着瓮底,像在跟谁说话。
“你说,”林晚低头看着怀里的纸包,“张阿姨收到酱,会不会想起她男人?”
陈砚想起瓮边的纸条,三十七罐,一年一罐,像在日历上盖章。他没说话,只是觉得口袋里的《拾遗录》又沉了些,仿佛多装了些什么比文字更重的东西。
巷尾的风带着凉意,纸包里的橘子酱却依旧发烫,泡泡炸开的声音,隔着纸都能听见,像谁在轻声说“我还记得”。
张寡妇家的木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串晒干的橘子皮,风一吹就晃出清苦的香。林晚刚把橘子酱放在门槛上,屋里就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在抽气。
“是甘饴居的李伯让我们送来的。”陈砚对着门内喊了一声。
咳嗽声停了,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扶着门框出来,脸上堆着感激的笑,手里却攥着块褪色的手帕,帕子角磨得发亮:“又让李伯费心了……快进来喝口水。”
屋里的陈设简单得很,唯一显眼的是堂屋角落的旧皮箱,棕色的皮革裂着细纹,铜锁上挂着串钥匙,其中一把的形状很特别,像艘小小的船。
“那箱子……”林晚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张寡妇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眼神柔和下来:“是当家的留下的,三十七年了,没舍得扔。”她走到箱子前,用袖口擦了擦箱盖,“他走那天,就背着这箱子去码头的,说要去南洋跑生意,赚了钱就回来盖瓦房。”
陈砚的《拾遗录》突然在口袋里震动,新的字迹透出来:“旧皮箱藏着未启的船票,票根写着‘宣统三年腊月初八’,与鸣春班封箱戏同日。箱底刻着‘等我’二字,墨迹已渗入木骨。”
宣统三年腊月初八?陈砚心里一动,沈玉霜的封箱戏也是这天。
“能看看箱子吗?”陈砚轻声问。
张寡妇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铜锁上的钥匙:“看吧,反正也没什么值钱东西。”
箱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海风的咸腥味扑面而来,像是刚从码头捞上来的。箱底铺着块蓝印花布,上面放着件打满补丁的粗布衫,衫角别着张泛黄的船票,日期果然是宣统三年腊月初八,目的地:新加坡。
“他没上船。”张寡妇的声音发颤,“那天码头乱得很,说是有人闹事,船没开成。后来……后来就听说他被抓去当壮丁了,再也没回来。”
陈砚的指尖拂过箱底,果然摸到两个凹陷的字——“等我”,刻得很深,边缘的木刺都被摩挲得光滑了。他突然想起老剧院的沈玉霜,想起那张戏票上的甲字一号座位。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炸开:沈玉霜等的军官,会不会就是张寡妇的男人?
《拾遗录》像是回应他的想法,自动翻开,夹着的戏票和箱底的船票突然浮起来,在空中慢慢靠近。两张纸页边缘的磨损痕迹完美吻合,像是从同一张纸上撕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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