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报的角落,贴着块碎皮,浅褐色的,带着个暗红色的小点——正是她当年捡到的那块皮子。
四
祖母下葬后的第七天,陈阿绣发现自己的后颈多了块浅褐色的斑,形状像颗桃花的花苞。
她用肥皂洗了又洗,斑却越来越深,摸起来糙糙的,像块晒干的皮子。夜里梳头时,铜镜里的斑突然动了动,边缘微微卷曲,露出底下鲜红的肉,像有人用指甲抠过。
阁楼的“沙沙”声又开始了,比以前更急,还夹杂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陈阿绣壮着胆子爬上阁楼,看见樟木箱的盖子敞开着,那些布偶被摆成了一圈,都面朝外,纽扣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光,像是在看守什么。
箱底的人皮不见了。
她正想转身,突然感觉后颈一凉,像被什么东西贴了上来。伸手摸时,摸到片冰凉的皮子,边缘的银线缠上了她的手指,线头上沾着点黏腻的液体,像没干的血。
“该轮到你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又尖又细,像银线划过玻璃,“陈家的女人,都得绣张好皮……”
陈阿绣尖叫着跑下楼,撞翻了灶台前的柴火,火星溅在她的裤脚上,烫出个小洞。她低头看时,发现刚才被银线缠过的手指,指甲缝里多了点碎皮,浅褐色的,带着那个暗红色的小点。
那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见祖母坐在花绷前,手里拿着银线,正往她的脸上绣。“别怕……”祖母的声音很温柔,“绣上这张皮,就不会老,不会死了……”银线穿过她的嘴角,疼得她想叫,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自己的脸在镜子里慢慢变成祖母的样子,嘴角向上翘着,像个诡异的笑。
醒来时,铜镜里的后颈,那块斑已经长成了桃花的形状,花瓣的边缘,隐隐能看见银线的痕迹。
五
陈阿绣开始疯狂地找那张人皮。
她翻遍了阁楼的每个角落,甚至挖开了后院那堵垮过的墙,挖出的只有更多的碎骨,指节上都缠着银线。村里的人说她疯了,看见她就躲,只有隔壁的哑女还愿意理她,哑女不会说话,只会用手语比划,指着陈阿绣的后颈,又指着山的方向,眼里满是恐惧。
山是禁地。老人们说山里住着“皮鬼”,专偷年轻女子的皮,扒下来绣成新的脸,贴在自己身上。三十年前,有个外乡女子进山采药,再也没出来,后来有人在山洞口发现了件染血的嫁衣,衣角绣着朵桃花。
陈阿绣想起祖母的剪报,想起那些布偶身上的嫁衣布料。她突然明白,祖母根本不是从山外嫁来的,她就是那个“皮鬼”。
月圆那天,陈阿绣的后颈开始发烫,像有无数根银线在往肉里钻。她对着铜镜看,桃花斑的中心裂开了道缝,里面渗出点血珠,滴在衣襟上,像朵刚开的花。
阁楼的布偶不知何时被摆到了她的床边,纽扣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嘴角的红线像是在滴血。其中一个布偶的手里,拿着块浅褐色的皮子,正是她当年捡到的那块,上面用银线绣了半朵桃花,针脚和她后颈的斑,一模一样。
“去山里……”那个女人的声音又响了,这次更近,像贴在她的后颈上,“把皮补完……”
陈阿绣抓起剪刀,剪断了布偶的线。布偶散开来,里面掉出些东西:碎骨、头发、还有半张人脸的绣样,上面绣着祖母年轻时的眉眼,嘴角却绣着和布偶一样的笑。
她终于知道祖母为什么不让她碰针线了。陈家的女人,根本不是不能绣,是必须绣——用自己的皮,绣成“皮鬼”要的样子,不然,就会被活生生剥掉皮,变成樟木箱里的布偶。
六
陈阿绣带着那块皮子进了山。
山路两旁的树长得奇形怪状,树枝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树干上缠着银线,线上挂着风干的人皮,风吹过时,人皮“哗啦啦”地响,像在笑。她的后颈越来越烫,桃花斑裂开的缝越来越大,能感觉到银线正顺着血管往上爬,勒得她喘不过气。
哑女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手里拿着把砍柴刀,对着她比划,意思是让她回去。陈阿绣摇摇头,指着自己的后颈,哑女的脸瞬间白了,突然跪在地上,用手语疯狂地比划:她的母亲,三十年前就是这样进了山,再也没出来。
山洞口飘着股甜腻的香气,像胭脂混着血腥味。洞口的石头上,摆着个花绷,绷上绷着张完整的人皮,眉眼像极了陈阿绣,只是嘴角还空着,等着被绣上笑。
“来啊……”女人的声音从洞里传来,带着诱惑的甜,“绣完这最后一针,你就自由了……”
陈阿绣拿起银线,指尖抖得厉害。她的后颈突然裂开道大口子,鲜血涌出来,滴在皮子上,银线像活物一样,顺着血迹往上爬,缠上了她的手指。
“不!”陈阿绣猛地把银线往地上扔,抓起哑女的砍柴刀,狠狠划向自己的后颈。
剧痛传来的瞬间,她听见洞里发出凄厉的尖叫。那些挂在树上的人皮突然燃烧起来,火光里,她看见无数个女人的影子在挣扎,其中一个穿着嫁衣,正是剪报上的受害者,还有一个,是祖母年轻时的样子,她对着陈阿绣笑了笑,然后慢慢消散在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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