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嗡鸣里，海岸线在雾里晕出模糊的灰蓝色轮廓。他以为这段漂流该结束了，船底却突然传来一阵闷响，像撞上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低头时，琥珀色的海水正托着个铁皮饼干盒往上浮，盒身印着褪色的小熊图案——是他小学五年级弄丢的那只，当时里面装着妈妈出差带回来的进口曲奇，他只舍得每天吃一块。
手指刚触到铁皮，咸涩的海风里就钻进一股黄油香。掀开盒盖，曲奇还是完整的菱形，边缘烤得微焦，咬下去的脆响和记忆里分毫不差。五年级那个冬天，妈妈去外地培训，走前把饼干盒塞进他书包：“每天只能吃一块，留着当下午茶。”有天同桌抢他饼干，两人打了一架，饼干撒了一地，他蹲在走廊上捡，眼泪混着灰尘掉在碎饼干上。后来妈妈回来，没骂他，只是重新买了一盒，还在盒底压了张纸条：“苏苏要学会保护自己，但别用打架的方式。”
轩子苏默默把饼干盒收好
不久，船边的海水突然翻起深褐色的浪，浮上来个陶土罐子，罐口缠着粗麻绳，是爷爷腌咸菜用的。
打开罐盖，酸咸的味道直冲鼻腔，里面是腌得透亮的萝卜干，还拌着红辣椒。爷爷的咸菜罐总放在老房子的窗台，每年秋天，他都要带轩子苏去菜园拔萝卜，萝卜缨子剁碎了喂邻居家的鸡，萝卜切成条，一层盐一层萝卜码进罐里。六年级那年，爷爷中风，右手不能动了，却还坐在轮椅上指挥奶奶腌咸菜：“盐少放点，苏苏不爱吃太咸的。”后来轩子苏去医院看他，爷爷从枕头下摸出个小玻璃瓶，里面是挑出来的、最嫩的萝卜干：“偷偷给你装的，配粥吃。”
他捏起一根萝卜干放进嘴里，脆劲还在，只是辣味比记忆里重了点。抬头时，远处的海岸线突然模糊了，像是被一层雾蒙住，他低头盯着海水，突然看见水里漂着个白色的塑料袋，上面印着学校门口便利店的logo。捞上来一看，是包过期的饭团，馅料是金枪鱼蛋黄酱，包装纸上还写着“轩子苏”三个字——是他初二上学期，因为赖床没吃早餐，在便利店买的。
那天他揣着饭团冲进教室，上课铃刚响，数学老师让他站起来回答问题，他紧张得把饭团掉在地上，金枪鱼酱蹭了一裤子。下课的时候，林晓雨递给他一包湿巾，还把自己的三明治分了他一半：“别吃地上的了，这个给你，我妈做的，没放洋葱。”他当时没好意思说，其实他更喜欢金枪鱼饭团，尤其是蛋黄酱流出来的黏腻口感。
塑料袋被海风刮得哗啦响，轩子苏突然发现，海水的颜色在变——从琥珀色变成了深灰色，像暴雨前的天空。更奇怪的是，浮上来的东西不再是好吃的，而是半块发霉的面包，是他去年春游剩下的；还有个空的可乐罐，上面的拉环是坏的，是他和同学去网吧偷偷买的，当时怕被爸爸发现，喝完就扔进了草丛。
轩：“这海不对劲。”
轩子苏抬起头脸色变了——远处的雾里浮着个黑色的东西，越来越近，是艘破渔船，船板上还沾着铁锈。更吓人的是，那艘船的船头，挂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奶奶织的毛线袜，去年冬天他弄丢了一只，另一只还在他衣柜里。
破渔船飘到旁边时，轩子苏闻到一股霉味，船板上放着个搪瓷碗，里面是没喝完的粥，粥里还漂着半根油条——是奶奶每天早上给他做的早餐。今年春节，奶奶摔了一跤，记性越来越差，却还记着轩子苏爱吃油条，有天早上，她四点就起来炸油条，结果忘了关火，油锅着了火，差点把厨房烧了。爸爸后来不让奶奶做饭，奶奶坐在沙发上抹眼泪：“我连给苏苏做早餐都做不好了。”
搪瓷碗里的粥已经凉透了，油条也软得像棉絮。轩子苏突然明白，这片记忆之海不只有温暖，还有他刻意忘记的、狼狈又愧疚的瞬间——他没跟爷爷说过谢谢，没跟奶奶道歉，甚至没跟林晓雨说，那天的三明治其实有点凉了。
船继续往前开，可轩子苏却盯着那艘破渔船不肯挪眼。他看见破渔船的船板上，还放着个作业本，是他初一没写完的语文作业，上面有老师的红叉；还有个摔碎的储蓄罐，是他为了买游戏机，偷偷砸了攒了半年的零钱罐，妈妈发现后，没打他，只是说：“想要可以跟我说，别偷偷摸摸的。”
海水的颜色越来越深，连阳光都透不进来。轩子苏突然觉得冷，不是海风的冷，是从心里冒出来的慌。他往水里扔了块曲奇，曲奇刚碰到水面就沉了下去，没留下一点涟漪。这时候，他看见水里浮上来个透明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张纸条，是他自己写的——初二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他考砸了，不敢拿给爸妈看，就写了张纸条塞进玻璃瓶，扔进了河里：“我真没用，什么都做不好。”
手指颤抖着打开纸条，字迹还是歪歪扭扭的，当时的眼泪把纸都泡皱了。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妈妈其实看见了他藏在书包里的成绩单，却没提，只是做了他爱吃的糖醋排骨：“考砸了没关系，下次努力就好，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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