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廿七的午后,阳光正好,
听雨轩檐下的冰棱化了大半,水珠断线似的往下落,敲在青石阶上,叮咚作响。
曾秦刚用过午饭,正坐在书房窗下翻看《周易》。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喧嚷。
那声音粗豪中带着几分刻意的高亢,像是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曾兄弟!曾兄弟可在?”
是薛蟠。
曾秦眉头几不可察地一挑,放下书卷。
“相公,是薛家大爷。”
莺儿从外间掀帘进来,脸上带着几分不悦,“喝得醉醺醺的,非要见您。”
“请他进来吧。”
曾秦神色平静,起身整了整衣袍。
片刻,脚步声咚咚作响,薛蟠摇晃着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团花缎面箭袖,外罩石青貂裘,腰系玉带,头上戴着赤金束发冠,通身富贵逼人,却因酒意上头、步履踉跄而显得有几分滑稽。
一张国字脸涨得通红,眼睛里有血丝,嘴角却咧着大大的笑容,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曾兄弟!可算找着你了!”
薛蟠一进来就往曾秦肩上拍,力道大得让曾秦微微侧身避开。
“薛大爷。”曾秦拱手,语气疏淡,“今日怎么有空来寒舍?”
“嘿,这不是想你了么!”
薛蟠一屁股在玫瑰椅上坐下,也不等主人招呼,自顾自地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就往嘴里灌。
茶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湿了前襟。
莺儿看得皱眉,曾秦却神色不变,只示意她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
薛蟠抹了把嘴,眼睛盯着曾秦,嘿嘿笑了两声:“曾兄弟,咱明人不说暗话。我今儿来,是有桩天大的好事要跟你说!”
“哦?”
曾秦在对面坐下,手指轻轻叩着扶手,“愿闻其详。”
薛蟠身子往前凑了凑,酒气喷到曾秦脸上:“我妹妹宝琴,你知道吧?就是前几日在老祖宗那儿见过的,穿红衣裳那个!”
“薛二姑娘天姿国色,见多识广,令人印象深刻。”曾秦淡淡道。
“对对对!”
薛蟠一拍大腿,眼睛更亮了,“就是她!我跟你说,自打那日见了你,我这妹妹啊,就跟丢了魂似的!整天念叨什么‘曾举人琴弹得好’、‘曾举人画技高超’、‘曾举人见识不凡’……
啧啧,我这个当哥哥的,还是头一回见她这么夸一个人!”
他说得绘声绘色,唾沫星子飞溅。
曾秦静静听着,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唇角那抹笑意深了些。
“所以呢?”他问。
“所以啊!”
薛蟠又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却依旧响得能让外头听见,“我就想啊,我这妹妹年纪也不小了,正是说亲的时候。
曾兄弟你一表人才,才华横溢,前途无量,跟我妹妹那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如……不如我就做个媒人,撮合撮合你们?”
他说完,紧紧盯着曾秦,手心竟渗出细汗。
书房内安静得可怕。
窗外雪落无声,檐下冰棱融化,一滴水珠落下,在青石板上溅开细碎的声响。
曾秦缓缓放下茶杯。
他抬眼看向薛蟠,目光清亮如镜,仿佛能照见人心深处。
薛蟠被他看得心中一慌,强笑道:“曾兄弟……意下如何?”
曾秦没有立刻回答。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中细雪。
薛蟠这番话,漏洞百出。
薛宝琴何等聪慧女子,即便真对他有好感,也绝不可能刚认识几日就托兄长来说媒。
更何况薛蟠素来不喜他,怎会突然如此热心?
只有一个可能——这是薛蟠设的局。
故意以说媒为饵,诱他上钩。
好一招离间计。
可惜,太拙劣了。
曾秦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
既是陷阱,不如将计就计。
“薛姑娘确实才貌双全。”
曾秦放下茶壶,语气温和,“只是……学生如今功名未就,岂敢高攀?”
“哎!什么高攀不高攀!”
薛蟠连连摆手,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
“曾兄弟,我跟你说实话——我娘也看好你!
说你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本事,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至于功名,春闱在即,以你的才学,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你要是真对我妹妹有意,不如……主动些?改日找个机会,跟我妹妹说说?她面皮薄,你主动开口,这事准成!”
曾秦心中了然——这是想引诱他主动表白,好让薛宝琴看清他“轻浮”的真面目。
好个薛蟠,倒也不是全无脑子。
只是这算计,未免太浅了些。
曾秦沉吟片刻,脸上慢慢露出犹豫之色:“这……学生与薛姑娘不过一面之缘,贸然开口,怕唐突了。”
“不唐突!不唐突!”
薛蟠见他似有意动,心中暗喜,忙不迭地加码,“我妹妹不是那等扭捏作态的女子!你只管说,她准高兴!再说了,有我呢!我给你牵线搭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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