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的公交站台,拾荒老人的手指深深抠进矿泉水瓶,指节发白。
他盯着刚才站过的位置,喉结上下滚动:“怪了…… 明明觉着有个人影,像块黑炭似的立在这儿。” 风掀起他褪色的蓝布衫,后颈那道青灰色碑影跟着晃了晃,像被什么力量轻轻拽了拽。
背包里突然传来 “簌簌” 响动,老人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去捂 —— 是那本跟了他三年的《民俗志》。
泛黄的纸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卷,像有无形的手在急切翻找,最终停在某一页。
老人凑近,浑浊的眼睛突然瞪圆 —— 插图位置原本空白的地方,竟浮起一道模糊的人影,眉眼轮廓像被水浸过的墨,却让他心口发烫。
“沈夜?” 他脱口而出,声音发颤。
这两个字刚出口,喉咙就像被无形的手攥住,火辣辣地疼。脑海里的嗡鸣骤然加剧,压得他耳膜鼓胀、视线发黑。
那声音越压越沉,仿佛要把他的舌头钉进喉咙深处。可就在那一瞬,指尖触到口袋里一张皱巴巴的照片 —— 三十年前文艺汇演后台,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笑着递给他一瓶水:“大爷,歇会儿。” 阳光从幕布缝隙漏进来,照在那人眼角的笑纹上,温润如瓷。
“你不配记得。” 脑海里的声音嘶吼。
老人猛地抬头,眼里涌出浑浊的泪:“可我记得你给过我水喝!”
“我偏要记!” 他咬着牙把那页纸折出个三角,“你叫沈夜,沈是三点水加冘,夜是…… 是晚上的夜!” 每说一个字,舌尖都像被铁锈刮过,但他仍一字一顿,像是要把名字刻进骨头缝里。
远处写字楼的玻璃幕墙突然闪过微光,一行虚影文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有人记得他。”
废弃钟楼顶层,沈夜的睫毛猛地一颤。
他盘坐在积灰的木梁上,背脊后的碑影如活物般舒展,十六道残响在周身流转 ——“溺亡者” 带着潮湿的喘息掠过他耳尖,水珠顺着耳廓滑落,在颈侧留下一道冰凉湿痕;“焚身者” 的余烬在他指尖跃动,焦糊气味混着皮肉烧灼的幻痛钻入鼻腔;“坠落者” 的风掀起他额前碎发,耳边轰鸣不止,仿佛又从二十层楼顶坠下,肺叶被气流撕扯。
这些曾让他痛不欲生的死亡记忆,此刻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再紧点。” 他闭着眼,喉咙里溢出低哑的指令,声带震动如同砂石摩擦。
残响们仿佛听懂了,波动骤然加剧。
他想起第一次溺亡时,江水灌进鼻腔的窒息感,咸腥味在舌根蔓延;想起火焰舔舐皮肤时噼啪作响,油脂滴落地面发出 “滋啦” 轻响;想起高空坠落中风灌进耳朵的呼啸,像千万根针扎进颅骨 —— 这些执念化作涟漪,顺着残响网络向城市各个角落蔓延。
街角的涂鸦墙 “唰” 地多了道痕迹,喷漆未干,刺鼻气味弥漫在清晨空气中,原本斑驳的墙面上,“沈夜” 二字歪歪扭扭地爬出来;旧书店的老掌柜擦着玻璃,突然从收银台下摸出张纸条,指尖沾上未干的红墨,惊得手指一抖;巷口卖煎饼的阿姨颠着锅,铁铲与锅底碰撞出清脆声响,热油 “噼啪” 爆裂,她突然对常客喊:“哎老张,你记不记着咱这有个剧本杀店叫夜幕?老板那模样,我咋总在梦里见?” 话语出口,自己也愣住,额头沁出细密冷汗。
沈夜睁开眼,眼底泛着极淡的金芒 —— 那是残响共鸣时才会有的光,如同暗夜里初燃的星火。
他摸了摸后颈,那里还留着苏清影咬破舌尖时溅上的血渍,早干透了,却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心口发疼:“影子再淡,只要有人肯看,就能照出形状。”
守默会总坛的主碑前,裴昭的玉笏 “咔” 地又裂了道缝。
他指尖缓缓抚过碑面,触感冰冷刺骨,仿佛触摸的是千年冻土下的尸骨。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一块碎玉,那上面映出远处一座孤坟前的身影 —— 一把锈迹斑斑的刻刀,正一下下凿进石碑,每一次撞击都激起细微震颤,传入他的神经末梢。
他望向西北方向,那里第十九号名录位的 “叶十九” 正泛着暗红,像块烧红的铁:“你们看,不是‘到处’,是‘有人’。” 他转身时,玄色法袍扫过满地碎裂的玉笏残渣,“沈夜在借活人的记忆当火种,叶十九用刻刀在碑上烙名字 —— 两个例外,够掀翻千年碑域。”
“那我们……”
“准备‘终局归档’第二阶段。” 裴昭的金瞳里浮起寒芒,“让所有残响亲眼看着自己被抹去 —— 包括他。”
深夜的地铁末班车里,苏清影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诗经注疏》的书脊。
车厢灯光忽明忽暗,电流 “滋滋” 作响,她盯着对面玻璃的倒影,后颈泛起凉意 —— 倒影里的自己正无声开合嘴唇,说的竟是:“他还活着…… 名字不能丢……” 那声音不是她的,带着浓重的喘息,像肺里塞满了锈渣,每一次呼吸都发出金属摩擦般的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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