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水乡卫生院依着缓坡而建,两栋褪了色的三层小楼,静静立着。经年雨水冲刷,白墙上爬满青苔的痕迹。住院部在后院,环境还算清静,楼前一小片水泥地,停着一辆半旧的救护车和几辆沾满泥点的摩托车。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山区潮气混合的味道。
内科病房在三楼,不算宽敞,三张病床塞得满满当当。靠门那张床上,躺着王鸿飞的父亲王大力。这个四十四岁的汉子,被连日高烧折磨得眼窝深陷,颧骨凸出,皮肤透出一股病态的蜡黄。刚用完药药退了烧,他闭着眼,呼吸粗重。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磕了角的搪瓷缸子。
王有力、王鸿飞和王安山三人走进病房。
一进门,王安山像是卸下了面对林晚星时的紧张,又恢复了护校学生那股的利落劲儿,他笑嘻嘻地凑到床边:“大伯!醒醒咯!守山哥回来喽!还给你带了好吃的!”他麻利地打开从山庄打包回来的塑料盒,里面是清淡的鸡汤和几样小菜,食物的香气一下子撕开了消毒水的味道。
王鸿飞——家人仍喊他“守山”——放下行李,从里面取出两个鼓囊囊的信封,塞进王有力粗糙的手里和王安山口袋里。
“叔,安子,辛苦你们了。”他声音不高,带着山里人那种平实的语调,用词却比方言更接近普通话,像是走出大山后不自觉的改变,“这点心意,给家里添点用度,给安子买点书。”
王有力捏着信封,厚实的触感让他有些局促,黝黑脸上的皱纹陷得更深:“守山,你这……回来就好,花这钱搞哪样嘛。”
王安山倒是爽快,摸着口袋嘿嘿笑:“谢谢守山哥!我正好想换本解剖图谱!”
王鸿飞把行李塞到床底,动作干脆:“今晚上我守着阿爸,安子你回去歇歇。”
“哎呀,哥!你莫跟我争嘛!”王安山立刻摆手,又露出护校小子的活泼劲儿,“今晚我跟老师值夜班,本来就回不去!你坐了一天车,累得很,赶紧回家好好睡一觉!”
王鸿飞没接话,只是拉过一张凳子,稳稳坐在父亲床边——用行动表明,他不走。
王有力见状,眼神复杂地瞟了儿子一眼,朝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病房。在走廊尽头,王有力压低声音,用浓重的乡音的急促交代:“安子,看好你哥!莫让他跟那个林小姐……太近咯!郭经理交代的,搞不好要出事的!盯紧点,有么子情况,赶紧给我打电话!”
王安山脸上的笑容收了收,认真点头:“我晓得咯,阿爸。”
病房里只剩父子二人。空气一下子凝滞下来,只有王大力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王鸿飞拧了把湿毛巾,轻轻给父亲擦去额头和脖颈上的虚汗。王大力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神浑浊,没什么焦距。
“阿爸,”王鸿飞开口,声音放得很轻,乡音温吞,“好点没?医生讲是哪样病?”
王大力喉咙咕噜一声,嗓音沙哑干涩:“没得事……就是着凉,烧退了就好……过两天就出院……”
王鸿飞没接话,只是沉默地拧着毛巾。过了几秒,才又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我叔说,泥石流来了喊你转移,你搞哪样还往老房子跑?屋头……藏起钱咯?”
王大力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痛楚,又像是执拗。他偏过头,声音更低了,带着近乎固执的虚弱:“你阿妈……的坟……还有几张相片……她当年的几件衣裳……都还在老屋头……我想着……趁还来得及……去收拾出来……哪想到……”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喘着粗气,“差点……埋里头咯……捡回条命……就发瘟(发高烧)……”
王鸿飞擦汗的动作顿住了。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消毒水味无声弥漫。
“你骗了我二十多年,”王鸿飞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喜怒,却字字清晰,“其实,阿妈根本没死,对不?”
王大力猛地闭上眼,胸膛起伏得更厉害,仿佛这句话抽走了他最后一点力气。他不看儿子,只是死死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
谎言像山间的雾,遮得住一时,遮不了一世。
长久的沉默,沉重得压人。
“听你叔讲,”王大力生硬地转开话题,像要逃开什么,“你带了个有钱人家的姑娘回来?是哪样关系?”他用词带着山里人对“城里小姐”那种天然的疏离。
王鸿飞垂下眼,继续给他擦手,动作依旧轻柔:“我的学生。”
“学生就好……”王大力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喃喃自语,“莫乱想……莫办错事……莫学我……”最后三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针一样扎进空气里。
王鸿飞的手停住了。
他抬起头,望着父亲枯槁的侧脸,黑沉沉的眼底有什么东西翻涌了一下,又迅速沉入潭底,归于平静。他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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