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熟悉的声音加入了劝说的行列,七嘴八舌,语调都是平日里乡亲邻里的那种家常温暖。可这温暖,此刻浸在门外那无尽的、冰冷的纸衣摩擦声和轻柔拍打声里,显得无比虚假,无比骇人。
李恪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疼痛让他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不能答应,不能出声,更不能开门!爷爷拼着最后一点力量警告他,这些东西是“回来找替身的”!
他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老旧的门板并不十分厚实,在持续不断的、密集的拍打下,开始微微震颤。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堵在门后的桌子和椅子,也随着震颤轻轻移动,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拍打声渐渐变了调,不再那么“温柔”,开始夹杂着一些用力的推搡,门板的震动越发明显。那些劝说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响的、混合着纸衣摩擦和某种低沉呜咽的杂音,仿佛门外聚集的“东西”正在失去耐心,或者正在发生某种变化。
就在这时,李恪眼角的余光瞥见,被他塞在窗户缝隙里的床单边缘,似乎动了一下。
不是风吹的。风早就停了。
他猛地转头看向窗户。结实的枣木窗棂外,原本被床单堵得严严实实的缝隙,不知何时,被从外面扒开了一道狭长的口子。那口子后面,没有月光,只有一片更加深浓的黑暗。
而就在那片黑暗里,一只眼睛贴了上来。
那绝不是活人的眼睛。瞳孔极大,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却空洞无神,像是蒙着一层灰白的翳。它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窗内的李恪,眨也不眨。
李恪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那只眼睛缓缓移开了。紧接着,一根手指——灰白色的、皮肤紧紧包裹着骨节、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的手指——从那个缝隙里伸了进来。它动作缓慢,却异常坚定,开始抠挖堵塞缝隙的床单。粗糙的布料在那种非人的力量下,发出纤维被一点点扯断的细微声响。
不止一处。窗户上其他的缝隙外,也传来了同样的抠挖声!簌簌的纸衣摩擦声近在耳畔,几乎就贴在窗纸(床单)外面!
前门将破,后窗将开。
李恪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土墙,那冰冷似乎正透过纸衣,一丝丝渗进他的骨髓。崭新的纸衣挺括地罩在身上,心口那点暗红的湿痕已经扩大了一圈,冰凉粘腻的触感无比清晰。爷爷凄厉的警告、父亲门外“温情”的呼唤、窗外诡异的窥视与抠挖、还有那无处不在、越来越响、仿佛要将他淹没的纸衣摩擦声……所有的声音、画面、触感,拧成一股冰冷绝望的绳索,死死缠住他的脖颈,越收越紧。
跑?往哪里跑?这间他自幼熟悉的厢房,此刻已成了坟墓般的绝地。
就在那根窗外伸进来的手指,几乎要将床单彻底勾出缝隙的刹那——
“哐当!!!”
一声巨响,并非来自门窗,而是来自头顶!
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李恪惊骇抬头,只见头顶那因为年久失修、早已变色的旧帐子顶部,猛地向内凸起了一大块,像是被什么重物从上面狠狠砸了一下!脆弱的帐子布发出撕裂的呻吟,石灰和碎瓦砾从破口处哗啦啦落下。
帐子顶部,被砸开了一个不规则的窟窿。窟窿外面,是更深的黑暗。
然而,一道微光,却从那黑暗的窟窿里漏了下来。
不是月光,也不是星光。那是一种幽绿幽绿、极其黯淡的光,飘飘忽忽,像是夏夜坟地里的磷火,又像是什么东西的眼睛。
在那诡异的绿光映照下,李恪看到,帐子窟窿的边缘,扒着几根手指。
同样是灰白、枯瘦、指甲尖长的手指,但比窗外伸进来的那些,似乎更加干瘪,更加……古老。
它们扣着木椽子和破碎的帐子边缘,指甲刮擦着木头和布料,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缓慢,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力量,正将那窟窿一点点撕大。
更多的碎屑落下。李恪僵在原地,瞳孔缩成了针尖。他看到,随着窟窿扩大,那幽绿的光源也清晰了些——那似乎是一盏灯,式样极其古旧,绝非近代之物,灯焰便是那飘摇的绿火。
而在绿火摇曳的光晕后方,窟窿上方的黑暗里,隐约浮现出半张脸。
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皮肤如同被揉皱后又晾干的黄纸、双眼只剩下两个黑洞的脸。那脸上的嘴微微张开,露出稀疏黑黄的牙齿,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它“看”着李恪。那空洞的眼眶,比任何有眼睛的注视,都更让李恪感到彻骨的冰寒。
它也在向下爬。和门外窗外那些穿着纸衣的“村民”不同,这个从屋顶破洞出现的“东西”,身上似乎没有纸衣,只有一些破烂不堪、难以辨认原本颜色和材质的布缕,挂在干枯的肢体上。但它带来的压迫感和恐怖,远超下方那些。
上有古老诡异之物破顶而下,门外拍打推搡声愈急,窗缝已被抠开更大,数根手指探入屋内,徒劳地抓挠着空气,方向却明确指向李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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