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慌了,去邮局给我爹寄了封快信,还买了个新暖水壶一起打包寄回去。一周后,包裹被退了回来,贴着的退件单上盖着蓝色的章:“地址有误,查无此地。”
查无此地?我对着那四个字愣了半晌。淤滩村再小再偏,也在县里的地图上,邮递员跑了十几年,怎么会查无此地?
不安感像冰冷的河水,一点点漫上来。我找到快递客服,对方查询后很肯定地说,系统显示该地址不存在,派送员按地址去找,只找到一片荒河滩和老堤,没有村子。
荒河滩?老堤?
我请了假,买了最近一班回县城的长途车。一路上心神不宁。车到县城,我转乘破旧的中巴车前往记忆中的方向。路越来越颠簸,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凉。终于,在那个熟悉的路口,我下了车。
路口还在,但那棵标志性的歪脖子老柳树不见了。原地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焦黑的树墩,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撕裂、又经火烧过。我的心猛地一沉。
沿着记忆中的土路往里走。路还在,但两旁熟悉的农田、菜地、零星的房屋,全都没了。只有一望无际的、板结的褐色淤泥,高低不平,泛着水光,一些地方还零星散落着破碎的瓦片、腐烂的木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像是东西泡烂后又晒干的腐朽气息。
这里……发过大水?可时间不对,现在不是汛期。而且,就算洪水毁了村子,也不可能一点痕迹不留,人都搬走了,地基总在吧?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走了约莫一里地,快到原本村口的位置时,我猛地停下了脚步。
那里,孤零零地立着一块石碑。
石碑残破,下半截埋在淤泥里,露出的部分布满青苔和水渍,字迹斑驳。我颤抖着走近,用手抹去表面的浮泥,费力地辨认着阴刻的碑文。文体是文言,不少字已模糊,但关键信息还能读出:
“……乾隆XX年……黄水屡泛,为祸甚烈……兹有淤滩之地,有物作祟……奉上宪谕,行安抚之策……择童男女各一,猪羊牲醴……于河伯祭日,献于河渎……自此,水患稍息……勒石为记,后世不得复提‘蛟’字,免触其怒……县令XXX谨立……”
献祭……童男女……不得复提‘蛟’字……
我手脚冰凉,论文里的分析推测,此刻被这冰冷坚硬的石碑证实了,却带不来丝毫学术上的兴奋,只有无边的寒意。原来那禁忌并非空穴来风,它下面埋着如此血腥而真实的“安抚”!
我猛地抬头,望向不远处的黄河。河水在此处拐弯,形成一个洄流的大潭,水色比记忆中更加浑黄沉郁,水面平静得诡异,连个漩涡都没有。
然后,我看见了他们。
就在那浑浊的河水里,靠近岸边浅滩的地方,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全村的人。男女老少,我认得每一张脸。王老汉,李婶子,玩伴铁蛋,七叔公……他们全都直挺挺地站在齐腰或齐胸深的水里,面朝大河深处,背对着河岸。一动不动,像一尊尊泥塑木雕。河水缓缓流淌,冲刷着他们的身体,但他们仿佛扎根在了河底。
没有声音。没有交谈,没有哭泣,连水花声都轻微得几乎听不见。只有一片死寂,和那浓得化不开的水腥腐气。
我的目光疯狂搜寻,然后,定在了最前面。
那是我爹。
他站在所有人前方,河水已经没到了他的脖颈。他花白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他也面朝大河,背对着我。
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来。
当他的脸完全转过来时,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般的抽气。
那还是我爹的脸型轮廓,但脸上覆盖了一层湿漉漉的、黑亮粘腻的东西,紧紧贴着皮肤,像是半融化的沥青,又像是……一层细密粘连的鳞片。他的眼睛变得浑浊发黄,瞳孔缩成了两道诡异的竖线。
他咧开了嘴。
嘴唇向后拉伸,露出里面又尖又密、如同钉耙般的牙齿,牙龈是一种不健康的暗红色。
没有声音发出,但我清晰地“看”懂了那口型,那缓慢、无声、却带着浸透河底寒意的三个字:
“你……叫……了……它……”
“它”?
我浑身血液似乎瞬间冻结,论文里的字句、村里的禁忌、石碑的记载、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还有我爹(那还是我爹吗?)无声的指控,轰然炸开,连接成一条清晰而恐怖的链条。
我提了那个字,不止一次,还把它写进论文,公之于众。我叫了“它”。
所以,电话不通,地址消失,村子“不见”……
所以,他们在这里,以这种诡异的方式,“迎接”或者“等待”……
河面,依旧平静。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就要从那片浑黄沉郁的水底下,出来了。
而我爹,还有全村的人,正静静地,为“它”的现身,肃立等候。
那腥冷的风,从河面吹来,掠过站满“人”的浅滩,拂过我僵立的身躯。
门缝下渗水的传说……原来,不是水渗进门缝。
是整条河,连带着河里的“东西”,还有被“它”侵染的村民,一起,淹了过来。
而我,是那个拧开了水龙头的人。
我张了张嘴,想喊一声“爹”,却发现喉咙被无形的恐惧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河水,在死寂中,发出单调而永恒的呜咽。
那呜咽声里,仿佛也夹杂着无数细碎的、湿漉漉的、模仿人语的音节,一遍遍,回荡在空旷的河滩与消失的村落上空:
“蛟……蛟……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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