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凑近镜子,手指颤抖着抚上去。皮肤平滑,不痛不痒,但那片颜色真真切切地存在着。我用力搓了搓,甚至用指甲轻轻刮了刮,颜色没有变淡,反而因为皮肤发红而显得更扎眼了。
尸斑?
这个冰冷的词蹦进脑海,我浑身血液都好像凉了。不,不可能!活人怎么会有尸斑?是皮肤病?过敏?还是……那镜子里的诡异一笑,真的不只是幻觉?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我的心脏。我猛地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泼脸,抬起头再看,那片青灰还在,静静地嵌在我的皮肤上,像一个邪恶的烙印。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工作时手套下的手指一直在微微发抖。那片小小的青灰色,像有生命一样在我皮肤下灼烧,时刻提醒着我那具无名女尸,和镜中那转瞬即逝的弧度。我几乎能闻到福尔马林和廉价脂粉的气味,从我自己身上散发出来。
下午,送走最后一位逝者,我借口不舒服,提前下了班。但我没有回家。
我回到了殡仪馆,趁档案室的管理员老吴出去抽烟的功夫,溜了进去。档案室里充斥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一排排铁皮柜沉默地矗立着,里面锁着无数人的最后一页记录。我知道无名尸体的档案存放区域。
心跳得像擂鼓,我在昏暗的光线下,凭着记忆找到最近日期入库的卷宗。手指划过一个个编号和简略描述,终于,停在了那个日期。
抽出那份薄薄的档案袋,纸质粗劣,边缘有些潮湿后的皱曲。我打开,里面只有寥寥几张纸。一份简单的接收记录,一张模糊的、似乎是打捞后拍的面部照片(那相似度让我又是一阵心悸),还有一份年代似乎久远得多的……旧档案附页?
我的目光落在旧附页的日期栏上。
登记日期:一九六三年,十一月,七日。
一九六三年?差不多六十年前!
我呼吸一滞,急忙往下看。
姓名:(空白)
性别:女
大致年龄:二十至二十五岁
发现地点:城西西郊废渠
死亡原因:自杀(自缢)
备注:面容损毁严重,身份无法确认。经初步处理,暂存。后有特殊批示,不予火化,移交密封档案,编号:63-无名-7。
不予火化?移交密封档案?
六十年前的自杀无名女尸,为什么会有“特殊批示”不予火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六十年后,被重新打捞起来,送到我这里?
寒意从脚底爬上脊背,我捏着纸张的手指冰冷僵硬。编号……63-无名-7。密封档案在哪里?肯定不在这普通的档案室。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档案室角落一个单独的、更厚重的黑色铁柜,上面挂着老式的大铁锁。那是存放“特殊”或“未决”档案的地方,老吴提过,钥匙只有馆长和保卫科长老陈有。
我正盯着那铁柜发愣,脑子里乱成一团,忽然听到档案室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老吴哼戏的声音。我慌忙把档案塞回去,尽量按原样摆好,闪身躲到了一排高大的柜子后面。
老吴进来,嘟囔了几句天气,倒水喝。我屏住呼吸,等他再次出去。
就在等待的这几分钟里,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旁边一个半开的抽屉,那是存放馆内一些杂项人事旧资料的地方。一沓泛黄的纸张边缘,露出一角照片。
鬼使神差地,我轻轻拉开了那个抽屉。
里面是一些早年员工的信息卡、合影,覆着厚厚的灰。我的手指拨开几张,碰到了下面一个薄薄的、没有封皮的旧文件夹。抽出来,打开。
里面只有一张黑白照片,四角微微卷曲,画面有些模糊,但依然能看清。
照片上是一个女人,穿着和我身上一模一样款式的殡仪馆早期工作服——那种略显臃肿的深色罩衫。她站在一间化妆室里,背景……分明就是我平时用的那间大化妆室!连墙上那块水银剥落的旧镜子都在,镜子里映出她模糊的背影和一部分侧脸。
她侧对着镜头,似乎正在给化妆台上躺着的人(被挡住了)整理仪容。而她的脸……
虽然像素不高,虽然年代久远让影像有些斑驳,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就是她。
那具无名女尸。六十年前,档案里记载的自杀者。
穿着殡仪馆的工作服,站在我的工作岗位上。
一股无法形容的恶寒瞬间席卷了我,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冻成了冰渣。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尖叫。我死死捏着那张照片,指关节泛白,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穿了我的理智。
照片从颤抖的手指间滑落,飘摇着掉在地上,正面朝上。那个穿着工作服的“她”,隔着六十年的尘埃,隔着生死,静静地看着我。
外面的走廊,老吴的脚步声似乎又近了。
我猛地蹲下身,捡起照片,胡乱塞回那个旧文件夹,推进抽屉。然后像逃一样,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档案室,甚至不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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