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那家老式理发店,师傅手艺好,收费低,但有个怪癖:每次理完发,总会趁你不注意,用推子在你后颈最下面多推一下,剪走极细的一小绺头发。
问他为什么,他只笑说:“留个念想。”
直到我在他总锁着的工具抽屉缝里,看到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个年轻时的老师傅,站在同样的理发椅旁,而椅子上坐着的客人……
眉眼竟与上周刚去世的邻居老爷子,一模一样。
照片背面,用褪色钢笔写着:“戊寅年七月初七,收‘全活儿’。”
我猛地想起,老爷子去世那天,正是七月初七。
镜子里的老师傅,正透过镜面静静看着我,手里推子嗡嗡轻响。
他慢慢凑近我耳边,声音带着陈年发油的腻味:
“别急……你的‘全活儿’,还得再等等。”
青石巷像这座城市肚肠里一段懒洋洋的盲肠,终日飘着隔夜的炊烟味、潮湿的霉味,还有巷口老王头家那只总在打盹的黄花猫身上的腥气。巷子窄,两边是挤挤挨挨的旧式门脸,墙皮斑驳,露出底下颜色更深的砖。巷口第三家,就是“老陈理发店”。
店招是块旧木板,黑底红字,红漆剥落得差不多了,“理发”两个字勉强可辨。玻璃门总是糊着一层薄薄的、擦不干净的油灰,里面常年亮着一盏昏黄的日光灯。店里就一把老式铸铁理发椅,漆皮磨光了,露出底下暗沉沉的金属本色,升降靠背的把手锃亮,是经年累月摩挲出来的。一面水银有些剥落的落地镜,镜子边缘的木框都开裂了。工具也简单,推子、剪刀、剃刀、梳子,都整齐地码在磨得发亮的玻璃柜台上,旁边是一罐白头发的凡士林发油,味道浓烈而陈旧。
师傅姓陈,都叫他老陈。没人知道他全名,也没人关心。他约莫六十上下,或许更老些,瘦,背有点佝偻,总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领口袖口却浆得硬挺的蓝色涤卡中山装。脸上皱纹深刻,像是用刀斧凿出来的,眼睛却异常清亮,看人时目光平和,干活时便低垂下去,只盯着手里的头发和工具。他不爱说话,你躺下,他问一句“怎么剪”,得到答复后,便只剩下推子剪刀细碎的“咔嚓”声,和偶尔用毛刷掸去你脖子上碎发时轻微的“噗噗”声。
他的手艺是真好。不是那种花里胡哨的时髦剪法,就是最朴实、最服帖的式样,剪完头,整个人显得精神、利落,鬓角耳后修得干干净净,脖颈子也清爽。而且便宜,只要十块钱。这价钱,在如今连快剪店都难找了。所以,尽管店旧,人闷,巷子里和附近的老街坊还是乐意来。图个实惠,也图个习惯。
但老陈有个怪癖,或者说,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
每次理完发,他用热毛巾给你敷过脸,用毛刷仔细掸干净脖颈、肩膀上的碎发茬,甚至拿起那面小圆镜让你看看后脑勺是否满意。就在你放松下来,以为一切结束,准备起身掏钱的当口,他会很自然地、动作轻快地将手里的推子,贴在你后脖颈最下方、衣领上方那片通常被忽略的皮肤上,“嗡”地轻响一声,推一下。
就一下。
极快,极轻。你甚至感觉不到推齿刮过皮肤,只听到那短促的电机声,和随即而来的、几乎可以忽略的、几根极细碎的发丝飘落的触感。剪走的,永远只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小绺,短得几乎看不见,混在之前掉落的碎发里,根本无法分辨。
第一次遇到时,我愣了一下,摸了摸后颈:“陈师傅,这儿……还没剪干净?”
老陈已经关掉了推子,正用一把小刷子清理推齿间的发屑。闻言,他抬起眼,从镜子里看了我一下,嘴角似乎向上弯了弯,但那笑容太快,快得像日光灯的一次闪烁,来不及捕捉。他摇摇头,声音平缓,带着常年不紧不慢做事养成的从容:“干净了。留个念想。”
留个念想?
我当时只觉得这老师傅说话有点文绉绉的古怪,也没往心里去。或许是他们老一辈理发师的某种仪式或讲究?就像有些裁缝做完衣服会留一小块边角料。十块钱,剪得这么好,多点少点,随他去吧。
后来每次来,都是如此。程序一丝不苟,结尾那一下“留念想”也从不缺席。我渐渐习惯了,甚至把它当作老陈理发流程的一个必然环节。有时他做完前面所有步骤,我还会下意识地微微低头,等着后颈那一下短促的轻响和触感。
巷子里的老顾客似乎也都习以为常。没人问,至少我没听见谁问过。大家仿佛默认了这是“老陈理发店”特色的一部分,像那盏昏黄的灯,那把吱呀作响的老椅子,和空气里永远漂浮的凡士林与旧头油混合的气味。
如果不是那天,我放在裤袋里的钥匙串,在起身时不小心勾住了理发椅侧面一个松动的螺丝帽,又“啪”地一声崩飞出去,滚到了柜台底下最里面,我大概永远不会发现那个抽屉。
我弯下腰,伸手去够。钥匙串卡在一个旧蜘蛛网和灰尘团里。我费力地扒拉,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水泥地,再往里,是柜台背板的木质纹理。就在我快要够到的时候,我的手腕碰到了柜台下方一个凸出的东西——一个抽屉的金属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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