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立刻射出第二弹,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只栽进雪堆的麻雀终于挣扎出来,慌不择路地撞向一旁的假山石,又弹开,晕头转向地乱飞;看着其他麻雀在半空惊慌盘旋,叫声杂乱;看着这片方才还宁静觅食的雪地,因为他一颗小小的弹丸,瞬间变得鸡飞狗跳。
掌控感。一种对更鲜活、更不可控事物的,微小却真实的扰动和掌控感。
这感觉太好了。
他再次扣上弹丸。这次,他瞄准了半空中一只叫得最响、盘旋得最低的麻雀。
“啪!”
弹丸擦着那只麻雀的翅膀尖飞过,羽毛被打得纷飞了几根。那麻雀叫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猛地拔高,窜上了更高的树枝,其他麻雀也吓得四散飞逃,瞬间,雪地上只剩下一片狼藉的爪印和几根零落的羽毛。
李承乾放下弹弓,心满意足地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冰冷的窗缝边氤氲开来。他看了看手里简陋的弹弓,又看了看外面重归寂静、却已截然不同的雪地,第一次觉得,被关在这里,好像也不全是坏事。
至少,他有了一片独属于他的“猎场”。
从那天起,丽正殿的窗户,在天气晴好、无风或微风的日子,总会悄悄开着一道缝隙。李承乾成了耐心的猎手。他的猎物包括但不限于:前来觅食的麻雀、偶尔路过的灰喜鹊、在屋檐下做窝的燕子(春天以后)、甚至误入庭院的白蝶、蜻蜓、甲虫……
他不再追求一击必中(事实上也很难),而是更享受射击的过程,以及弹丸给那些小生灵带来的、各种各样的反应。惊飞、炸毛、踉跄、慌不择路、短暂晕头转向、甚至因为受惊而撞上窗玻璃(厚纱糊的,撞不坏)……每一次射击,都是一场微型的、充满变量的戏剧,结局永远未知,远比射击宫人或木人有趣得多。
他的技术也在飞速进步。距离估算,提前量预判,对不同鸟类飞行习惯的观察……混沌珠带来的那点细微辅助,让他本就专注的练习事半功倍。渐渐地,他能射中振翅起飞的瞬间,能打落蜻蜓的一片薄翼,能让蝴蝶惊慌地改变飞舞轨迹。
他将射落的羽毛、偶尔被打晕后捡回来的甲虫(观察一会儿就放掉)、甚至一片被弹丸击碎的花瓣,都收集起来,放在窗台旁一个原先装点心的小空盒子里。这些都是他的“战利品”,证明着他在这方寸之间的“猎场”里,并非无所作为。
当然,也有失手的时候。弹丸打入雪堆寻不见,射中树干反弹惊起更大的鸟群,或者干脆打空,引得他自己蹙眉思索半天。但这些“失败”,在某种程度上,比成功更让他觉得真实,是这游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沉浸在这种新发现的乐趣里,几乎忘了时间,也暂时忽略了胸口内袋里那个硬疙瘩丝绦的存在。弹弓和“猎场”,占据了他大部分的心神。
自然,窗台边那个渐渐堆积了“战利品”的盒子,殿内时不时响起的、压抑着兴奋的轻微拉弓声,以及偶尔从窗缝飘进来的、极淡的鸟羽或虫翅碎屑,都无法完全瞒过伺候的宫人。
新的流言,又开始在东宫内部,小心翼翼地滋生、传递。
“……小殿下近日迷上了用弹弓打鸟雀虫豸,每日守在窗边,一耗就是半天……”
“……打下来的羽毛虫子,还当宝贝似的收着,就放在窗边那个原本装酥酪的掐丝珐琅盒子里……”
“……那盒子原先多精致,如今里面又是鸟毛又是干虫腿,看着都瘆人……”
“……不过说来也怪,小殿下对着那些活物,倒比对着人时有精神得多,有时还会自己笑出声……”
“……嘘,小声点!莫要让上头知道,又觉得咱们伺候不周,纵着小殿下玩这些……不上台面的……”
“不上台面”的评价,终究还是和着冬日最后一点寒气,飘进了两仪殿。
这一次,王德禀报时,语气里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或者说,是某种程度上的“松了口气”。比起“魇镇”、“涂画”、“射击御赐画轴”,打打鸟雀虫子,听起来简直正常得像是普通孩童的调皮,甚至……有点可怜?毕竟是被关在殿里,只能对着窗外那点活物找乐子。
李世民听着,起初也是微微一怔,随即眉头蹙起,却不是怒,而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弹弓打鸟?收集羽毛虫尸?
这算什么?顽童行径?还是……某种更古怪癖好的萌芽?
他想起自己幼时,在太原府,也曾与玩伴掏鸟窝、射弹弓,弄得一身泥灰。那是无拘无束的童年。可他的儿子,大唐的太子,被禁足在东宫,最大的乐趣,竟是趴在窗边射麻雀?
一股说不清是恼怒、是鄙夷、还是掺杂了一丝极淡涩然的情绪,涌上心头。恼怒于这孩子的“没出息”,鄙夷于这种“不上台面”的喜好,那丝涩然……或许是对这种被扭曲的、囚笼般的“童年”的某种模糊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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