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份奏报单独放在一旁,待无人注意时,才借故离开文书房,回到自己那间狭小、堆满卷宗的值房。
他小心翼翼地用薄刃刮开封蜡边缘,轻轻揭开帛书。果然,在正式的陈情文字之下,竟夹着另一层极薄的白绢,上面用密写药水写着一行小字,需对着灯火才能隐约辨认:
“事泄,周伏诛,线断。蛰伏待机,另觅良刃。留意‘古尸’,或可为棋。”
张谏之的手微微一颤,迅速将白绢凑近烛火,字迹在高温下显现后又迅速淡去,化为一片焦黄。
他吹熄烛火,坐在黑暗中,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侧影。
荥阳郑氏……五姓七家之一的顶级门阀,竟也与昨夜叛乱有所牵连?而且,他们也在关注那个“古尸”(始皇)!
他感觉自己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巨大阴谋的冰山一角,远比明面上的御林军叛乱更深,更危险。而他,一个微不足道的都督府书吏,手握这片可能掀起滔天巨浪的薄绢,该何去何从?
是将其上交,或许能换来一丝晋升之机,但也可能立刻引来杀身之祸?还是……将其作为筹码,投向那漩涡的中心,赌一个一步登天,或是万劫不复?
黑暗中,张谏之的眼中,闪烁着与李斯当年在吕不韦府中看到《吕氏春秋》时,相似的、混合着恐惧与野心的光芒。乱世(局),或许正是他这等人物,唯一的机会。
洛州都督府的文书房内,灯火常常彻夜不熄。张谏之将自己埋身于堆积如山的兵甲、粮秣账册之中,如同一个耐心的矿工,在数据的矿脉中艰难掘进。外界关于宫变、关于神秘“始皇”的喧嚣仿佛与他隔绝,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枯燥的数字、模糊的墨迹,以及那越来越清晰的、令人不安的疑点。
起初,一切似乎并无异常。洛州本地武库的账目清晰,出入库记录与各折冲府(地方府兵管理机构)的领取记录大致吻合。然而,当他将核查范围扩大到邻近的陕州、汝州,并将时间线拉长至最近半年时,一条隐藏的脉络开始浮现。
问题出在“损耗”与“例行换装”上。
按照制度,军械皆有定额损耗,旧甲胄兵器定期回收、重铸或淘汰。但张谏之发现,陕州折冲府在过去四个月内,上报“损毁待修”的横刀、弓弩数量,远超正常演训损耗的三倍有余。而同期,从洛州武库“调拨”至该府补充的军械,却恰好弥补了这个巨大的缺口,账面上做得天衣无缝,仿佛只是正常的后勤周转。
更蹊跷的是粮草。汝州一处大型官仓,在三个月前有一批数目不小的粮秣,以“支援河工”的名义被调走,但张谏之调阅了工部的相关文书,发现那段时间该地并无大型河工项目,且所需粮草也远不及调拨之数。这批粮食,如同凭空蒸发。
若单独看,或许还能用“记录疏漏”或“临时调用未及详录”来解释。但张谏之将兵甲异常调拨的时间、路线,与那批失踪粮草的调拨记录进行重叠比对时,一个清晰的、指向西北方向的流向图,在他脑海中形成了。那条线,避开了主要的官道和繁华城镇,蜿蜒指向了……洛阳西北方向的山区,以及更远的……边境方向。
“不对……这绝不仅仅是为了武装一支潜伏在神都附近的叛军。”张谏之放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喃喃自语。叛军需要的是隐匿和突然性,如此大规模、长时间的军械粮草调动,目标太大,风险太高。而且,这些物资的最终流向,似乎并非完全聚集在洛阳周边。
一个更大胆、更可怕的推测在他心中成型。
他连夜翻出了兵部存档的、关于边境各军镇近期动向的抄报。这些文书通常只记录大致兵力部署和例行巡逻,细节模糊。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一份来自朔方道(大致对应今河套地区)的例行军报时,一个不起眼的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军报中提到,近期边境斥候发现小股突厥游骑活动异常频繁,但“未发生大规模冲突”。
“未发生大规模冲突……”张谏之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突厥游骑频繁窥探,往往预示着更大的军事行动。但朔方军镇为何如此“平静”?仅仅是加强戒备?
他立刻查找朔方军近期请求补充兵员、军械或粮草的奏报,却发现寥寥无几,甚至比往年同期还要少。这与边境“异常”的紧张态势,形成了鲜明的矛盾。
除非……朔方军本身,或者说其部分高层将领,并不希望引起朝廷对边境的过多关注?或者,他们另有渠道获得了补给?
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脑海:
昨夜的宫变,或许并非仅仅是一场内部权力争夺的政变!它很可能是一个更大阴谋的组成部分,甚至可能是一个……声东击西的幌子!
叛军主力在洛阳发动攻击,吸引朝廷全部注意力,清洗也好,成功也罢,都会造成中枢的巨大动荡。而与此同时,借助提前秘密转移、囤积的军械粮草,边境的某些势力(可能是与叛军勾结的边将,甚至可能就是突厥人本身),正可以趁朝廷无暇西顾之机,发动真正的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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