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给出任何结论,只是将自己从公开奏报中发现的矛盾点和逻辑疑团,一一摆在朱元璋面前。每一个问题都基于奏报本身,合乎逻辑,直指核心!
朱元璋初始还带着考教的心态听着,越听,脸色越是沉凝。他执掌天下,对各类文书报表早已练就了火眼金睛,如何听不出朱雄英这些问题背后的潜台词?
产量足,引额足,税还增长了,那积压的盐引是哪来的?灶户为何要逃?抚恤款用到了哪里?
这些矛盾之处,经朱雄英这看似天真、实则犀利地一连串发问,瞬间变得无比刺眼!
朱元璋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微微眯起,寒光闪烁。他太清楚地方官吏那套欺上瞒下的把戏了!两淮盐课,天下利源之首,若真如英儿所疑,那里面的窟窿和猫腻,恐怕大得惊人!
“你看得很仔细。”朱元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人都明白,这平静之下蕴藏着何等风暴。“这些,确实是不该存在的矛盾。”
他没有当场发作,甚至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考教了其他皇子几句,便结束了这次问对。
但朱雄英知道,种子已经种下。以皇祖父的性格,绝不会对此等关乎国库命脉的疑点视而不见。
果然,仅仅过了两天,朱元璋再次于御书房召见朱雄英。这一次,御案上堆放的不再是普通奏章,而是厚厚几摞关于两淮盐运使司的档案、历年账册以及几份密报。
“英儿,你过来。”朱元璋指着那些文书,“你上次提出的那几个问题,咱让人去查了。这是初步回报,你也看看。”
朱雄英心中一震,知道皇祖父这是将他真正当成了可以参与机要的“自己人”,至少是在这件事上。他稳定心神,走上前,没有去翻那些敏感的密报,而是先拿起几份经过整理的账册对比和市面官盐价格记录。
账册数字与朱雄英之前所见奏报无二,但旁边标注了锦衣卫暗查的市面实际情况:官盐价格飞涨,质量低劣,百姓怨声载道;江北“白土盐”(私盐)交易活跃,其源头隐隐指向与盐场官吏有勾结的地方豪强;部分灶户生活困苦,确有逃亡,所谓“抚恤款”大多未发放到位……
触目惊心!
“现在,你有什么想法?”朱元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冰冷而压抑。
朱雄英放下文书,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此刻不能再仅仅提出问题,需要给出一些方向性的思考。
“皇爷爷,”他沉声道,“孙儿以为,此事症结,恐怕已非个别官吏贪墨,而是……整个盐政体系,从生产、运输到销售,可能都已出现了严重的蠹虫,上下其手,沆瀣一气,共同蚕食国帑,坑害灶户,盘剥百姓!”
他点出了“系统性腐败”的本质。
“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置?”朱元璋追问,目光如炬。
朱雄英沉吟道:“孙儿浅见,首先,当派得力干员,明察暗访,厘清其中勾结网络与贪墨实据,此乃‘破’;然,更重要的是‘立’。”
“如何立?”
“孙儿以为,或可考虑几个方面。”朱雄英谨慎地选择着措辞,“其一,整顿灶户制度,确保其生存,使其能安心产盐,此为清源;其二,简化或改革盐引流程,减少中间环节,压缩官吏与盐商勾结空间;其三,或许……可尝试在个别区域,试行‘盐课折银’或‘官督商销’等新法,看看是否能提高效率,遏制弊端。当然,此等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需慎之又慎,反复权衡,非一时之功。”
他没有提出具体的、超越时代的激进方案(如完全市场化),而是给出了几个符合当前认知水平的改革方向:保护生产者、简化流程、尝试有限度的商业模式创新。这些建议,既有针对性,又留有充分的讨论和调整余地。
朱元璋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投在墙壁上。
朱元璋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八岁,却已能洞察积弊、并提出建设性意见的孙儿,心中波澜起伏。这份敏锐,这份见识,这份沉稳,远超他的所有儿子,甚至远超朝中许多尸位素餐的大臣!
“你说得对,非一时之功,需从长计议。”良久,朱元璋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种决断,“但此弊不除,国无宁日!英儿,你今日之功,不亚于在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
他站起身,走到朱雄英面前,目光深邃:“这件事,你就跟到底。咱会让锦衣卫和户部的人配合你,所有相关文书密报,你皆可调阅。咱要看看,你除了能发现问题,能不能……也帮着找出解决之道。”
这无疑是一项沉重的担子,也是一个天大的信任和机遇!
“孙臣……领旨!定当竭尽全力,为皇爷爷分忧!”朱雄英压下心中的激动,郑重行礼。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被保护的皇孙,一个偶尔展现聪慧的学子。他的一只脚,已经真正踏入了波谲云诡、关乎国计民生的朝堂大政之中。
两淮盐政,将是他展现能力、积累政治资本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舞台。而隐藏在盐利背后的那些蠹虫和势力,也将成为他必须面对的,第一批真正的敌人。
风暴,即将从这小小的御书房,席卷向千里之外的两淮盐场。
喜欢大明盛世英主,从皇长孙开始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大明盛世英主,从皇长孙开始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