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二年腊月廿三，祭灶的糖瓜刚摆上供桌，北京的街面上就飘起了松烟的香气。翰林院的编修们踩着薄雪走进衙门，手里捧着连夜誊抄的书稿，墨迹在寒风里冻成了冰碴。赵焕站在阶前，看着这些年轻的读书人呵着白气校对字句，羊皮袍的领口沾着雪沫，却掩不住眼里的暖意 —— 他们正在编订的《万历新政三年纪要》，再过三日就要呈给陛下御览。
赵大人， 土地清丈 这章改好了。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编修递过书稿，上面用朱笔标注着 清出隐田三百万亩，新增税银二十万两，旁边还画着幅简易地图，用不同颜色标出了各省清丈的成果。
赵焕接过书稿，指尖在 三百万亩 上停了停。他想起三年前清丈刚开始时，地方豪强的阻挠、官吏的阳奉阴违，甚至有御史弹劾 。那时的他，作为吏部尚书，每天要处理几十封举报信，头发都白了大半。如今看着这扎实的数字，忽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化作了掌心的温度。
海禁开放 的章节堆在案头最显眼的地方。编修们不仅记录了月港关税从三十万两涨到一百万两的历程，还附上了商船往来的航线图，西洋的佛郎机、南洋的吕宋都用小字做了注解。大人，这里写 胡椒价格较往年降五成 ，要不要改得文绉些？ 有编修请示，觉得这话太像市井传言。
不改。 赵焕摇头，想起皇帝的叮嘱，要让百姓都能看懂。他们或许不知道 海禁 是啥，但肯定明白胡椒便宜了是好事。 他让人把月港码头的热闹景象画成插图，商船的帆上要写 二字，让看的人一眼就知道，这是咱们自己的船。
最厚的一叠书稿是 漕运改革。里面不仅有潘季驯写的《分段责任制章程》，还有船工们的口述实录。赵焕特意让人把老船工赵四海的话抄了进去：以前跑漕运，像在鬼门关走；现在像走亲戚，踏实。 旁边配着两幅对比图，左边是淤塞的河道和漏粮的麻袋，右边是畅通的运河和饱满的粮堆。
傍晚的雪越下越大，编修们点起羊角灯继续忙碌。赵焕走到窗边，看着雪地里匆匆走过的行人 —— 有提着年货的百姓，有押送粮草的士兵，有赶着马车的商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安稳的笑意。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在茶馆听到的话，有个须发皆白的老秀才说：这光景，有点像仁宣之治了。
这话他没敢在朝堂上说，却在心里掂量了许久。仁宣之治时，国库充盈，四夷来朝，百姓夜不闭户。如今的大明，虽不敢说完全比得上，但太仓四百万两的存银、边军结清的欠饷、平稳的粮价、通畅的漕运，确实透着一股向上的劲头，像初春的草木，憋着劲儿要往上长。
三日后，装订好的《万历新政三年纪要》送到了御书房。朱翊钧摩挲着蓝布封面上的金字，指尖划过 海禁 漕运 几个类目，忽然想起万历十九年那个失眠的夜晚，自己在纸上胡乱写的 强国策，那时的字迹潦草，想法也零散，像堆没点燃的柴火。
打开看看。 皇帝对小李子说。书页展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年财政对比表》：太仓存银从三百万两到四百万两，边军欠饷从四十五万两到零，漕运损耗从二十万石到五万石...... 每个数字都用红黑两色标注，对比鲜明得像日出前的天空。
这图表做得好。 朱翊钧指着其中一幅，上面用折线展示着月港关税的增长，从第一年的三十万到第三年的一百万，那道上扬的弧线，像条腾飞的龙。他想起徐光启说过的 几何之学，可明事理，看来不仅能用在丈量土地上，还能让百姓看懂朝廷的作为。
翻到 百姓见闻 章节时，皇帝的目光停在了王老实的故事上。编修们详细记录了这位山东老农如何从缴不起税粮，到因为免三成税而种上了新粮，最后还附上了他说的 陛下让咱喘了口气这话比任何歌功颂德都实在。 朱翊钧笑着说，让小李子把这段用朱笔圈出来。
他忽然想起张居正的《张文忠公全集》，里面满是策论和奏疏，普通百姓根本看不懂。赵焕做得对。 皇帝合上纪要，这册子不能只藏在史馆，要刻印万册，发到州县，让百姓们都能看到。 他要让田埂上的农夫知道，清丈土地是为了税赋公平；让码头上的船工知道，漕运改革是为了他们能安稳赚钱；让市集里的商贩知道，开放海禁是为了货物能流通得更顺畅。
旨意传到礼部时，印刷坊的工匠们正忙着刻版。他们把 土地清丈 刻成连环画的样子，一个官吏拿着尺子丈量土地，旁边的老农拱手作揖；把 漕运疏通 刻成船工摇橹的场景，船头的粮袋堆得像小山。这可比刻那些之乎者也有意思。 老工匠眯着眼，在 皇帝免粮税 的字样上凿下最后一刀。
春节刚过，《万历新政三年纪要》就出现在了各地的公告栏前。山东兖州府的百姓围着看，王老实的孙子指着上面的插图喊：爷爷，这不是你吗？ 王老实摸着图里那个弯腰种地的老农，咧开嘴笑，露出没牙的牙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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