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染透太行山脉时，山西泽州府阳城县令周正明正对着摊在案上的《清丈手册》发愁。这本蓝布封皮的册子被他翻得卷了边，第 17 页 如何丈量三角形山地 的插图上，密密麻麻画满了他打的红圈 —— 阳城县七成土地是这种 三山夹一沟 的地形，前几任县令都以 绳尺难施 为由，让清丈之事不了了之，轮到他头上，却恰逢朝廷雷厉风行，安阳知县的人头刚落地，他哪敢再拖延。
大人，王里正来了。 衙役的通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推门进来的老农肩上扛着根缠满麻绳的步弓，粗布褂子上沾着黄泥土，手里还攥着块啃了一半的玉米面饼子。老爷，您叫小的来，是要再去量那片鹰嘴坡？
周正明指着手册上的插图：老王，你看这图，说三角形山地可以量底边长和垂直高度，用 底乘高除以二 的法子算面积。 他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三角形，鹰嘴坡是不是就像这个形状？
王里正眯着眼看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可不是嘛！那坡底到坡顶是三十步，最宽处是二十步，按这法子，不就能算出多少亩了？ 他以前跟着老县令量地，全凭 眼睛估摸着来，乡绅说多少就是多少，哪见过这么清爽的算法。
两人带着手册和步弓上了鹰嘴坡。周正明踩着没膝的茅草，按手册说的 先定基点，在坡底埋了块刻着 甲字一号 的石桩；王里正则拿着步弓，一步一步量底边长，嘴里念叨着 一步五尺，十步五丈...... 量到坡顶时，他掏出手册里附带的简易测高仪 —— 那是个绑着铅锤的木板，能测出坡度的角度，再按手册上的换算表折成垂直高度。
底边长三十步，高二十步，算下来是...... 周正明掏出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阵，折合亩数是两亩三分地！
跟来的乡绅赵老爷脸色发白 —— 他一直对外说这片坡地只有一亩，没想到这新法子量得这么准。周大人，这山地石头多，怕是......
赵老爷请看。 周正明翻开手册第 23 页，指着 扣除障碍物法石头占地一尺，就从总数里减一尺，手册上写得明明白白。 他让衙役把坡上的大石头都量了一遍，扣除后还剩两亩一分，比赵老爷报的数目多了一倍还多。
消息传回县衙，周正明连夜让人把鹰嘴坡的丈量结果抄在布告栏上。百姓围着看时，有识字的念出手册上的公式，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原来以前少算这么多！ 这册子比算命先生的卦签还准！佃农们拿着布告去找乡绅理论，那些一直靠 糊涂账 占便宜的地主，第一次乖乖补了田契。
阳城县的清丈进度像长了翅膀，周正明带着衙役们对照手册，把几十年没厘清的山林地量得清清楚楚：圆形的果园用 半径乘半径乘三倍（圆周率简化） 算；被河流分割的田块按 分段丈量再相加 算；连梯田都有专门的 层级折算表，一级一级量上去，误差不超过半分。
一个月后，周正明给朝廷的奏报里，附上了厚厚一叠清丈图册。图上的田块用不同颜色标注：黄的是旱地，蓝的是水田，绿的是林地，每个地块都标着编号、面积和业主姓名，旁边还画着简易地形图，比前任留下的 肥瘦各半 的糊涂账强了百倍。手册就像明灯，照亮了糊涂账。 他在奏报末尾写道，字里行间都是激动。
这份奏报送到御书房时，朱翊钧正在翻看各省的清丈图册。河南的图册用红笔标出了新增的淤地，江南的标注着 退塘还田 的亩数，而山西送来的这本，最让他眼前一亮 —— 那些三角形、梯形的山地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连石头占地都单独列了出来。
小李子，你看这个。 皇帝指着阳城县的图册，以前说山地难量，不过是没找对法子。 他想起洪武年间编的《鱼鳞图册》，那时的丈量方法就很粗糙，到了正德、嘉靖朝，更是连图册都懒得更新，以致于 有田无税、有税无田 的乱象越来越严重。
庞尚鹏恰在此时求见，手里捧着新修订的《清丈手册》续编。陛下，各地又报来不少新方法，臣都补进手册里了。 续编里添了 如何丈量桑基鱼塘 如何计算林地郁闭度 ，甚至还有 盐碱地折算比例 ，每种方法都配着插图和实例，比原书更详实。
做得好。 朱翊钧翻到 桑基鱼塘 那页，见上面画着鱼塘和塘基的分布，写着 塘基种桑，按桑田算；鱼塘养鱼，按水域折半算，忍不住笑道，这下江南的士绅再没借口了。
苏州府吴县的乡绅们，正是被这续编打了个措手不及。顾老爷家的百亩鱼塘，原本按 水域不缴税 算，清丈队却拿着手册说 塘基是桑田，得按实丈量，连塘埂上种的果树都按 每五棵折一亩 算，硬生生算出三十五亩应税田，比他自己报的多了三成。
这册子是照着咱们江南的地情编的？ 顾老爷捧着续编，手指划过 退塘还田奖励条款，心里凉了半截 —— 上面说主动把鱼塘改回稻田的，可免三年赋税，这不明摆着劝他们主动纠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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