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的暑气裹着鱼腥扑面而来时,王篆正躺在雕花楠木床上,听着歌姬唱新编的《江南好》。翡翠帐子外,管家正捧着账本大声报账,声音里的谄媚像浸了蜜:老爷,东庄的早稻收了三千石,西庄的棉花开得正好,估摸着能纺出上等棉布两百匹。还有那几个新纳的佃户,把您赏的草棚收拾得妥妥帖帖,连哭丧的力气都没了。
王篆懒洋洋地掀起帐子一角,绿豆眼在脂粉堆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账册上 千亩良田 的朱批上。那是张居正亲笔写的 准其拓荒,如今却成了他强占民田的尚方宝剑。三年前他从户部侍郎任上 ,回苏州的路上就没闲着,靠着当年在考成法里攥下的把柄,硬生生把太湖边最肥沃的良田圈进了自家版图。
哭丧? 他冷笑一声,把玩着手指上的羊脂玉扳指,那是曾省吾送的谢礼,他们该谢我才是。若不是我王篆,这些破田还在产土坷垃,哪能长出这么好的稻子?
管家连忙附和:老爷说得是!昨儿个有个老东西不识好歹,说这田是他家祖传的,被小的们一顿好打,现在乖得像孙子。 他凑近几步,压低声音,就是... 那三个打死的佃户,家属还在镇上哭,要不要...
废物! 王篆猛地坐起,锦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这点小事都办不利索?让巡检司的人去 安抚 ,就说他们是触怒了山神,暴毙的。谁敢再闹,就按 盗匪 论处!
管家吓得一哆嗦,连忙应着退下。帐子里的歌姬们吓得噤若寒蝉,却被王篆一把拽住:怕什么?在苏州这块地,我王篆说的话,就是王法!
他说的是实情。苏州知府是他当年举荐的门生,巡抚见了他要行晚辈礼,连巡按御史都得看他脸色。那些佃农被赶去睡芦苇搭的草棚,顶风冒雨地干活,缴租时却要按 上等田 的标准,稍有差池就是鞭子伺候。太湖边的芦苇荡里,不知埋了多少敢反抗的佃户,连野狗都不敢靠近。
可民怨这东西,就像草棚下的沼气,捂得越严,炸得越烈。
立秋那天,老佃农陈阿福揣着块染血的衣角,带着三十多个衣衫褴褛的乡亲,踏上了北上的路。他儿子去年被王篆的家丁打断了腿,今年夏天又被诬陷偷粮,活活打死在 私设公堂 的祠堂里。那块衣角,是儿子最后攥在手里的东西,上面还沾着祠堂青砖的霉味。
爹,咱们真能告赢吗? 同行的少年怯生生地问,他的爷爷就是被打死的三个佃户之一。
陈阿福摸了摸怀里的状纸,那是村里识文断字的老秀才写的,字字泣血:王篆私设公堂,打死佃农三人,强占良田千亩,逼死织户二十家... 他咬着牙,浑浊的眼睛里迸出光,北京有天子,天子眼里容不得沙子!
他们一路乞讨,白天躲着官差,晚上睡在破庙里,走了整整一个月,才终于看到了紫禁城的角楼。那天清晨,他们跪在宫门外的石板路上,举着状纸齐声喊冤,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冤枉啊 ——
请陛下为小民做主 ——
宫门外的侍卫想驱赶,却被陈阿福死死抱住腿:官爷,我们走了三千里路,就为见陛下一面!求您通融通融! 他额头磕在石板上,血珠混着尘土渗进砖缝,像极了太湖边那些无人收殓的冤魂。
这一跪,就是三天三夜。
第一天,有太监出来呵斥,说 陛下忙着呢;第二天,锦衣卫来了,踢翻了他们讨饭的破碗;第三天清晨,陈阿福快跪不住时,忽然看见一群穿着蟒袍的人从宫里出来,为首的正是苏州知府 —— 他怎么会在这里?
反了反了! 知府看到跪在地上的陈阿福,脸都白了,挥手就让随从去拖人,这些刁民冲撞圣驾,给我往死里打!
就在这时,宫门突然开了道缝,小李子探出头来:谁在宫外喧哗?陛下让带进去问话。
陈阿福像是瞬间被注入了力气,挣脱随从的手,死死抱住状纸扑过去:小民有冤!求陛下做主!
御书房里,朱翊钧捏着状纸的手指微微发颤。王篆私设公堂,打死佃农三人 的字样旁,沾着点暗红的污渍,闻着有淡淡的血腥味。他想起三个月前,苏州知府奏报 太湖沿岸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那时还觉得考成法下的官员总算务实,如今看来,全是粉饰太平的鬼话。
骆思恭。 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御案上的茶盏泛起细密的冰花,查,给朕往死里查!王篆在苏州做的勾当,苏州知府为何隐瞒,巡抚为何不报,巡按御史是不是收了好处!
骆思恭刚从江南回来,手里正攥着王篆勾结盐商的密报,此刻听皇帝动怒,连忙躬身:奴才这就去办!
等等。 朱翊钧叫住他,目光落在状纸末尾 百姓敢怒不敢言 的字样上,派谁去查?苏州官场盘根错节,寻常人去了,怕是查不出什么,还会打草惊蛇。
骆思恭迟疑道:要不... 让都察院的徐显卿去?他素来刚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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