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巡抚衙门的铜钟刚敲过辰时，驿卒的马蹄声就碾碎了长安城的晨雾。驿差翻身落马时，靴子上的冰碴子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响，怀里捧着的黄绸圣旨还带着从京城一路赶来的寒气。
“圣旨到 —— 陕西巡抚李汶接旨！”
李汶踩着官靴从二堂奔出来时，袍角还沾着昨日勘察灾情时蹭的泥点。他身后的幕僚捧着香炉匆匆跟上，铜炉里的檀香在穿堂风里歪歪扭扭地飘，像极了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 三日前朝堂争论新政的消息传到陕西，他就知道这位年轻的皇帝要动真格了。
“臣李汶，接陛下圣恩！” 他跪在冰凉的阶下，看着驿差展开圣旨，明黄的绫缎在晨光中晃出刺目的光。当听到 “陕西、山西、四川等偏远山区，可暂缓三年推行一条鞭法，仍以实物缴税” 时，这位鬓角染霜的老巡抚突然僵住，浑浊的眼睛里慢慢浮起一层水汽。
“陛下真是体恤民情啊……” 李汶接过圣旨的手指微微颤抖，黄绸上 “山路崎岖，银钱难寻” 八个字，像滚烫的烙铁烫在他心上。他想起去年冬天，延绥镇的百姓为了缴银税，背着口粮翻雪山去县城，冻死在半路的就有七个；想起米脂县的老农捧着一筐核桃哭着求税吏通融，说 “家里实在没银子，这核桃换的铜钱还不够路上盘缠”。
幕僚在一旁低声提醒：“大人，该传旨了。”
李汶猛地回过神，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转身大步走进签押房。他抓起朱笔，在公文上写下 “即刻废除银税，恢复粮税” 八个字，笔锋遒劲，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让各州府即刻执行！” 他将公文拍在案上，砚台里的墨汁都震得溅了出来，“告诉各县税吏，敢再逼百姓缴银钱的，本官先摘了他的乌纱帽！”
信使快马奔向各州府时，李汶站在衙门口望着北方的群山。那里的积雪要到清明后才会化，山路泥泞难行，此刻新政暂缓的消息传过去，该能让多少百姓少受些罪？他想起十年前张居正强推一条鞭法时，自己因上书言陕西不宜推行被申斥，如今新帝竟能体察偏远之地的难处，这份柔性智慧，比铁腕推行更让人心折。
三日后的米脂县，老农王老实蹲在自家地头，看着税吏用斗量他缴的粟米，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不敢相信。“官爷，这…… 这就够了？” 他手里还攥着准备去县城换银子的布帕，里面包着攒了半年的铜板，“不用再折银了？”
税吏笑着摇头，手里的账簿上盖着鲜红的 “巡抚衙门” 印鉴：“王老爹，陛下有旨，咱陕西三年不用缴银税，缴粮食就行。你这五斗粟米，刚好够今年的税，还能余下两斗呢。”
王老实的手猛地一抖，布帕里的铜板哗啦啦掉在地上。他看着税吏将粟米倒进官仓，突然 “扑通” 一声跪在田埂上，对着东方连连磕头，额头撞在冻硬的土地上发出闷响：“谢陛下！谢陛下啊！” 远处的山坡上，三三两两的百姓也在欢呼，笑声顺着山谷飘出去，惊飞了崖边的寒鸦。
同一时刻的江南，苏州枫桥的织户们正围着新贴出的告示议论纷纷。告示是用黄纸写的，盖着苏州知府的朱印，最显眼的一行字写着 “火耗统一为三厘，由官府统一熔铸，不得额外加征”。
王阿三挤在人群最前面，粗糙的手指划过 “三厘” 两个字，指腹的茧子在纸上蹭出沙沙声。他是昆山的织户，家里有三架织机，去年缴银税时，火耗被加到七厘，一匹绢卖得的银子缴完税，连买丝线的钱都不够。此刻他掐着指头算：一匹绢折银四钱，按三厘火耗，只需多缴一钱二分，比去年少了近三成，一年下来能多攒下两匹绢的钱！
“这是真的？” 旁边的张老五搓着手，眼里满是怀疑，“官府哪回不是说一套做一套？”
“是真的！” 刚从知府衙门回来的里正喊道，“上面派了锦衣卫来盯着呢！税银都由府衙统一熔铸成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刻着‘苏州府’三个字，谁要是敢多加一厘，直接押去京城问罪！”
王阿三猛地攥紧拳头，转身就往家跑。他要赶紧告诉婆娘这个好消息，还要把藏在床底下的那匹最好的素绸拿出来，连夜织成锦缎，说不定今年就能给儿子攒够娶媳妇的钱。跑到家门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对着紫禁城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眼眶里的泪珠子掉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湿痕。
苏州知府衙门的账房里，赵焕正拿着算盘核对新税册。他是户部派来江南核查火耗的主事，面前堆着两摞账册：左边是去年的，右边是新规推行后的。算盘珠子噼啪作响，算到最后一笔时，他猛地停住，抬头对身边的同僚道：“你猜怎么着？这月的入库银，比去年同期还多了五百两！”
同僚凑过来看，只见新账册上的火耗一栏都工工整整写着 “三厘”，而去年的账册上，有的写着 “五厘”，有的写着 “七厘”，甚至还有 “九厘” 的。“这是怎么回事？” 同僚挠着头，“火耗降了，银子反倒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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