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金砖地被朝露浸得冰凉,百官的朝靴踩在上面,发出整齐的 “沙沙” 声,像春蚕啃食桑叶。朱翊钧坐在御座上,俯视着阶下黑压压的人群,目光在攒动的乌纱帽间逡巡 —— 今天的朝堂,注定不会平静。
辰时三刻的钟声刚落,户部尚书王国光就出列了。他手里捧着考成法的功过簿,锦缎封面在晨光中泛着油光,声音却带着刻意的沙哑:“陛下,臣有本启奏。”
朱翊钧微微颔首。他认得这人,是张居正最得力的门生,当年推行 “一条鞭法” 时,为了催收欠税,甚至敢把亲舅舅的田产充公。
王国光深吸一口气,将功过簿举过头顶:“自考成法推行以来,国库增收三百二十万两,流民复业者逾十万,河道疏通三千余里…… 此皆张先生之功。如今张先生父丧,按制当丁忧三年,可新政正值关键,一旦搁置,宵小必趁机反扑,三年心血恐付诸东流!”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殿梁上的尘灰簌簌落下:“臣恳请陛下,准张先生‘夺情’留任!国家多事之秋,当以国事为重,暂忘私情!”
话音未落,吏部尚书张瀚就出列了。他的官袍下摆还沾着今早赶路时的泥点,显然是急着进宫的。“陛下,王尚书此言差矣!” 他的声音比王国光更响亮,手里的《大明会典》被攥得发白,“洪武爷定下‘丁忧三年’的规矩,是要天下人皆知孝道。首辅乃百官表率,若连他都违逆祖制,何以教化万民?”
张瀚曾是张居正的门生,三年前还是个不起眼的知府,是张居正力排众议,将他提拔到吏部尚书的位置。此刻他站出来反对,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所有人脸上。
“张大人是忘了自己怎么坐上位子的吗?” 王国光冷笑,“当初若不是张先生举荐,你现在还在苏州府算你的钱粮账!”
“正因受张先生之恩,才不能眼睁睁看他犯错!” 张瀚的脸涨得通红,《大明会典》在他手里抖得像片风中的叶子,“‘夺情’虽合国法,却违天道!孔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张先生连守孝三年都不愿,还算什么孔孟之徒?”
殿内顿时炸开了锅。支持张居正的门生们纷纷出列,七嘴八舌地反驳:“孔子也说‘君命召,不俟驾而行’,陛下需要张先生,难道不该留下吗?”“永乐爷当年北征,军中有将官父丧,也是‘夺情’留任,怎么没人说不孝?”
而徐阶的旧部们也不甘示弱。当年徐阶被张居正赶下台时,这些人大多受了牵连,有的被降职,有的被罢官,此刻终于找到了反扑的机会。
“永乐爷是战时,现在是太平盛世,能一样吗?”
“张先生若真为国家着想,就该荐贤自代,而不是贪恋权位!”
“依我看,他是怕离开三年,回来时权力旁落吧!”
争吵声像潮水般漫过太和殿,连御座上的朱翊钧都能闻到硝烟味。他看着那些唾沫横飞的官员,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 这些人争论的哪里是 “夺情” 与否,分明是在争夺新政的主导权,是在报当年的旧怨。
张居正始终跪在地上,石青色的蟒袍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他的头低着,谁也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握的双拳暴露了他的隐忍 ——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凸起。
“够了!” 朱翊钧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投入沸水,瞬间压下了所有喧嚣。他的目光落在张居正身上,看着这位一向挺拔的首辅,此刻像株被霜打了的庄稼,突然觉得心里有种奇异的快意。
“张先生,” 朱翊钧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温和,“你自己怎么说?”
张居正缓缓抬起头。他的脸色比纸还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显然昨夜没睡。“臣……” 他刚开口,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咳得几乎要趴在地上。旁边的申时行想扶他,却被他用眼神制止。
“臣…… 听陛下裁决。”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透着疲惫,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朱翊钧看着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的冬天。那时他刚登基不久,夜里发烧,张居正跪在御床前,亲手给他喂药,一夜未眠。第二天早朝,这位首辅站在殿中,声音洪亮得像壮年人,谁也看不出他熬了通宵。
那时的张居正,眼里有光。而现在,这光似乎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张先生辅佐朕多年,” 朱翊钧缓缓道,目光扫过阶下的百官,“新政刚有成效,漕运疏通了,税银入库了,边军的饷银也足了…… 这些,朕都记在心里。”
他顿了顿,看着张居正眼中闪过的一丝感激,看着那些支持 “夺情” 的官员松了口气,看着张瀚等人紧锁的眉头,突然话锋一转:“但孝道是天下根本,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朕虽是天子,也不敢轻易违背。”
这句话像盆冷水,浇得所有人心里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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