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驾碾过蓟镇的青石板路,车轴发出规律的 “咯吱” 声,像支沉闷的曲子。朱翊钧斜倚在铺着貂皮的软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窗棂上的雕花。晨光透过糊着云母纸的车窗,在张居正青灰色的官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照见他鬓角那缕格外醒目的白发。
“先生昨晚没睡好?” 少年天子的声音打破了车厢里的寂静,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关切。他瞥见张居正眼底的青黑,那圈淡紫色的阴影像是用墨笔描过,在苍白的面容上格外扎眼。
张居正正对着车壁上的《九边舆图》出神,闻言猛地回神,袍袖扫过案几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紫檀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老臣…… 老臣只是在想早朝的事。” 他慌忙用袖口去擦,却把水渍抹得更大,像幅难看的水墨画。
朱翊钧轻笑一声,没戳破他的掩饰。从蓟镇驿馆到城门的这段路,他数着张居正捻胡须的次数 —— 一共二十七次,比往日多了一倍还多。那双手握了三十年象牙朝笏的手,此刻正微微发颤,连端起茶盏的动作都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
銮驾驶出城门时,守将策马前来叩拜。明黄色的车帘被风掀起一角,朱翊钧看见戚继光站在队列最前面,甲胄上的铜钉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老将军的目光与他对上,立刻躬身行礼,动作比往日更加恭敬,连腰间的佩刀都特意往身后挪了挪。
“戚将军倒是礼数周全。” 朱翊钧放下车帘,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他端起自己的茶盏,浅啜一口,龙井的清香在舌尖漫开,却压不住车厢里那股若有若无的紧绷。
张居正的手指在膝头蜷缩起来。他想起昨夜加急送往北京的密信,信里请求调京营进驻通州的字句还在眼前晃。那时他以为自己占了先机,此刻才明白,陛下早已用一句 “朕的好将军”,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棋路看得通透。
“戚将军忠勇,是国之栋梁。” 他顺着陛下的话头回应,声音却有些干涩。车窗外传来骑兵换岗的甲叶声,整齐划一的步伐像踩在他的心尖上 —— 那是蓟镇新军的脚步声,三个月前他还能叫出每个百户的名字,现在却觉得陌生得像另一支军队。
朱翊钧突然放下茶盏,杯底与案几碰撞发出清脆的 “当” 声。“先生是不是觉得朕刚才的话不妥?” 他转过脸,阳光恰好落在少年天子的侧脸上,将那双眼眸映得格外清亮,像淬了冰的琉璃。
张居正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这问话迟早会来,却没想来得这么快。车窗外的白杨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像是在替他回答。“陛下说笑了。” 他勉强挤出笑容,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显得格外疲惫,“陛下驭下有道,臣佩服不已。”
“不是说笑。” 朱翊钧打断他,目光转向窗外掠过的树影。那些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扭曲着,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军权如利刃,握在忠臣手里是利器,握在奸臣手里是凶器。” 他顿了顿,指尖在窗棂上轻轻敲击着,“朕得知道,这刀认不认朕这个主人。”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张居正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 地撞着胸腔,与车轴的转动声诡异的重合在一起。他想起嘉靖年间的严嵩,想起万历初年的高拱,那些曾经手握重权的名字,最终都成了史书里的警示。
“陛下……”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 “臣不敢”“天下归心” 的套话,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车壁上的舆图在摇晃中显得模糊不清,那些用红笔标注的关隘,此刻像无数只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
朱翊钧看着他发白的脸色,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他伸手从案几上拿起一枚玉佩,那是去年张居正送他的生日礼物,和田玉的质地温润通透,上面雕刻着 “君臣相得” 四个字。“先生送朕这玉佩时,说要辅佐朕开创盛世。” 他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声音轻得像叹息,“盛世不仅要仓廪实,更要刀兵顺。”
张居正的后背彻底被冷汗浸透了。他知道陛下指的是什么 —— 上个月他以 “整顿军纪” 为由,调了三个亲信担任蓟镇的粮官;去年冬天,他默许辽东巡抚将新军的火药配方抄送给宣府;甚至三天前,他还在密信里嘱咐戚继光 “凡事多与内阁商议”。
这些在他看来是 “平衡军权” 的必要手段,此刻被陛下轻描淡写的两句话点破,像被剥去了体面的外衣,露出底下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
“臣…… 臣知错。” 他终于低下头,额头几乎要碰到膝盖。车底板的凉意透过官袍渗进来,冻得他指尖发麻,“臣不该以私废公,干扰军务。”
朱翊钧没说话,只是将那枚玉佩重新放回案几上。玉佩与案面碰撞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张居正的心上。“先生没错。” 少年天子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先生是辅政大臣,替朕盯着军权,是分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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