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的指尖落在戚继光甲胄的铜钉上,轻轻一弹,发出清脆的 “当” 声。少年天子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眼角的弧度柔和得像秋阳下的溪流,可那句 “这才是朕的好将军”,却像块淬了冰的石头,“咚” 地砸进张居正的心里。
戚继光还跪在地上,甲胄与黄土摩擦的涩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能感觉到陛下掌心的温度透过铁甲传来,暖得像春日的阳光,可背上的冷汗却顺着脊椎往下淌,在腰腹处积成一片冰凉的水渍 —— 那是被 “朕的好将军” 五个字烫出来的。
“起来吧,戚将军。” 朱翊钧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明黄色的龙袍下摆扫过戚继光的手背,绣着的金龙在阳光下闪着鳞光,仿佛要从布帛里游出来。
戚继光踉跄着起身,膝盖处的甲叶发出 “咯吱” 的呻吟。他低着头,不敢看观礼台上的方向,更不敢看张居正的脸。三个月前首辅大人还在蓟镇帅帐里说 “你我皆是陛下的肱骨”,此刻那句 “朕的好将军”,却像把无形的刀,在 “你我” 之间划开了道深深的口子。
观礼台的红毯被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下面暗褐色的木板。张居正站在原地,石青色蟒袍的褶皱里还沾着刚才茶盏的碎片,可他浑然不觉。那枚象牙朝笏在掌心硌出深深的红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块被冻住的骨头。
“张先生怎么了?” 朱翊钧终于转过身,目光越过演武场的烟尘落在他身上,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脸色这么难看,是日头太晒了?”
张居正猛地回神,喉结滚了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老臣…… 老臣无碍。” 他躬身行礼时,才发现后背的官袍已被冷汗浸透,贴在脊梁上像层湿纸,风一吹,凉得刺骨。
这哪里是日头晒的?
他的目光飞快扫过演武场 —— 五千骑兵已重新列阵,马槊斜指天空,枪尖的寒光在阳光下连成一片;火器营的炮口仍对着荒山,陈老栓正低头给炮身裹厚布,动作里带着刻意的恭敬;而戚继光站在陛下身后半步,甲胄上的尘土还没拍净,却像株被移栽的松树,根须悄然扎进了属于帝王的土壤。
三个月前的蓟镇帅帐,他还在跟戚继光核对新军的粮饷账目。那时老将军笑着说 “全凭首辅安排”,砚台里的墨汁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像幅融洽的水墨画。可现在,那幅画被陛下轻轻一抖,就碎成了满地墨点。
“刚才的骑兵演练,先生觉得如何?” 朱翊钧走到观礼台边缘,指着远处的骑兵方阵,语气轻快得像在谈论天气,“戚将军说他们能一日奔袭三百里,朕瞧着,确有几分模样。”
张居正的目光落在骑兵们的铠甲上。那些铁甲的样式是他亲自审定的,前胸的护心镜比旧制加厚了半寸,既能防弓箭,又能挡刀砍。去年冬天,他还让人从江南调了二十万匹棉布,给每个士兵做了里衬 —— 可这些心血,此刻在 “朕的好将军” 五个字面前,都显得像旁人的热闹。
“确是精锐之师。” 他的声音有些发飘,像是踩在棉花上,“皆赖陛下天纵英明,戚将军训练有方。” 这句四平八稳的话从嘴里说出来,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涩味。
朱翊钧笑了,弯腰从地上捡起片被炮声震落的槐树叶。叶片的脉络在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像张摊开的兵符。“训练有方是真,” 他把树叶往风里一送,看着它飘向戚继光的方向,“但更重要的是,他们肯听朕的话。”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像风拂过草叶,可张居正却听得浑身一震。他想起去年秋闱,新科进士们跪在太和殿前,山呼 “吾皇万岁” 时,陛下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天下的读书人,终究是要听朕的。” 那时他只当是少年意气,此刻才明白,这不是意气,是野心。
演武场边缘的旗手突然换了旗号,“戚” 字大旗缓缓降下,取而代之的是面明黄色的龙旗。旗手拉动绳索的 “哗啦” 声里,张居正看见戚继光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 那是军人面对皇旗的本能反应,可在他眼里,却像是场无声的宣誓。
“张先生还记得吗?” 朱翊钧的声音突然拉近,“三年前朕刚亲政,你说‘军权宜集于中枢,不可旁落’。” 他转过身,眼底的笑意淡了些,“现在看来,中枢就在这里。”
张居正的呼吸猛地一滞。他想起三年前的文华殿,自己捧着《皇明祖训》慷慨陈词,历数正德年间边将拥兵自重的祸患。那时陛下听得认真,还在 “权柄归一” 四个字下画了波浪线。可他从未想过,陛下理解的 “中枢”,竟是这般赤裸裸的 “朕即中枢”。
戚继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单膝跪地:“陛下!臣与蓟镇将士,生是大明的兵,死是大明的鬼,唯陛下与首辅之命是从!” 他刻意加重了 “首辅” 二字,声音在空旷的演武场里回荡,像在弥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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