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烛火在风里微微晃动,将李太后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金砖地上,像一块沉甸甸的墨团。朱翊钧跪在冰凉的青砖上,明黄色的衣角沾着方才慌乱中蹭到的香灰,却丝毫不敢动弹 —— 方才母亲得知崔瑾私收五成火耗时,盛怒之下打翻了案上的珐琅炉,滚烫的烛油溅在他手背上,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及此刻心里的忐忑。
“钧儿,你起来。” 李太后的声音透着疲惫,方才的盛怒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深深的无力。她看着儿子手背上那片红肿,终究还是心软了,伸手想去扶,却被朱翊钧轻轻避开。
“母后不消气,儿臣就跪着。” 朱翊钧仰起脸,眼睛里还蒙着层水汽,却亮得惊人,“儿臣知道崔公公是母后的人,可他收的火耗,真的要了百姓的命。王阿三的婆娘,就是因为缴不起那额外的五两银子,把准备给孩子治病的药钱都拿去缴税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的鼻音:“儿臣觉得,罚俸一年太轻了。他没见过百姓缴税多苦,自然不知道错在哪里。”
李太后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想起昨日冯保呈上来的苏州密报,上面附着张画:织户王阿三的婆娘抱着发烧的孩子,跪在粮仓外哭,雪粒子落满了她的发髻。当时只当是言官夸大其词,此刻听儿子说来,才知那画上的每一笔,都浸着百姓的血泪。
“那你想怎样?” 她重新落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玉镯 —— 那是当年先帝所赐,玉质温润,此刻却硌得她心慌。
朱翊钧连忙膝行两步,凑近李太后的膝头,小手轻轻拽住她的袍角,声音软软的,带着孩童特有的恳切:“儿臣想让崔公公去苏州府衙当差。”
李太后皱起眉头:“去苏州?他一个内监,去地方衙署做什么?”
“帮着赵焕推行‘一条鞭法’啊。” 朱翊钧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两颗星星,“让他亲眼看看织户们怎么缴银,怎么算火耗,怎么被那些胥吏克扣。看看王阿三的婆娘要织多少匹锦,才能换够一家人的税银;看看张老五断了的肋骨,是不是还疼得直不起腰。”
他扳着小手指,一桩桩数着:“他得跟着收税,跟着核账,跟着挨家挨户地贴税单。什么时候亲眼见着百姓的苦,什么时候明白自己收的五两火耗能买多少药、救多少命,什么时候才算真的知错了。”
李太后沉默地听着,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她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算计,只有对百姓的怜悯和对公道的执着。反观自己,这些年被内廷的浮华蒙蔽了双眼,竟不知身边的人早已变得如此贪婪,连百姓的救命钱都敢动。
“你这孩子……” 她叹了口气,伸手将朱翊钧拉起来,按在身边的锦凳上,“倒是比哀家通透。” 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更多的却是愧疚。
朱翊钧见母亲神色松动,连忙趁热打铁:“母后,就让崔公公去苏州吧。赵焕是个公正的官,定会好好‘教’他。等他真的明白了,再回来伺候母后,岂不是更好?” 他特意加重了 “教” 字,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
李太后哪里看不明白儿子的心思?这哪里是让崔瑾去 “明白错处”,分明是让他去受受百姓的苦,尝尝被盘剥的滋味。可话又说回来,若不让崔瑾亲身体验,他就算被发配到皇陵,怕也只会觉得是遭了陷害,而非真心悔过。
“冯保。” 她扬声道。
冯保从殿外快步走进来,躬身行礼:“老奴在。” 他早已在廊下听了半晌,知道太后这是松口了。
“传哀家的懿旨。” 李太后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威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内承运库太监崔瑾,监守自盗,罔顾民生,着即革去所有职衔,贬为苏州府衙杂役,协助推行‘一条鞭法’。”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案上那本摊开的《大明律》,一字一句道:“命赵焕严加管束,每日需让他跟随织户缴银,记录火耗明细。何时能写出五千字的悔过书,详述百姓疾苦,何时再议回京之事。”
冯保心里一惊。从内廷红人贬为府衙杂役,还要每日跟织户打交道,这对养尊处优的崔瑾来说,比充军辽东还要难受。可他不敢多言,只能躬身应道:“老奴遵旨。”
朱翊钧看着母亲决绝的侧脸,悄悄松了口气。他知道,这道旨意下去,江南的士绅定会震动 —— 连太后的陪房都被派去苏州推行新法,谁还敢质疑陛下的决心?而崔瑾在苏州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好过。
“母后圣明。” 他凑到李太后身边,小手轻轻捶着她的肩膀,“儿臣就知道母后最疼百姓了。”
李太后被他哄得心里发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呀,小小年纪就这么多心思。” 语气里带着嗔怪,眼神却软得像团棉花。她忽然觉得,让崔瑾去苏州未必是坏事 —— 既能给江南百姓一个交代,也能让内廷的太监们看看,盘剥百姓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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