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的风终于带了些凉意,吹得宫墙下的梧桐叶簌簌作响。朱翊钧站在角楼的箭窗前,手里捏着片刚飘落的叶子,叶脉在掌心硌出细碎的纹路。宫墙外传来隐约的喧闹,像被风吹散的潮声,时断时续地撞进他耳朵里。
“万岁爷,山东的灾民代表到了,就在神武门外。” 小李子气喘吁吁地跑上来,青灰色的太监袍沾着尘土,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他手里捧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几块灰扑扑的饼,热气透过碗沿的裂缝往外冒,带着一股混杂着麦香和粗粮的气息。
朱翊钧的目光越过护城河,落在神武门外的广场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头,粗略数去竟有几十人,都穿着打满补丁的短褂,有的还赤着脚,脚踝上沾着干涸的泥块。他们手里大多捧着个布包,看形状和小李子碗里的饼差不多。
“他们走了多久?” 朱翊钧的声音被风卷得有些散。
“回陛下,快一个月了。” 小李子把粗瓷碗递上前,“这是他们带来的‘谢恩饼’,说是用朝廷发的救济粮和自家种的杂粮做的,一路上舍不得吃,就盼着给陛下尝尝。”
朱翊钧接过碗,指尖触到粗糙的碗壁,还带着余温。饼的颜色发暗,表面坑坑洼洼,能清晰地看到里面掺着的麸皮和野菜碎。他拿起一块,放在鼻尖闻了闻,没有油香,只有淡淡的粮食气息,像山东平原上的泥土味。
“让他们进来吧。” 朱翊钧把饼放回碗里,目光重新投向广场。
很快,太监的唱喏声顺着风飘上来:“山东灾民代表,觐见 ——”
广场上的人群动了起来,像被惊扰的蚁群。他们互相搀扶着,慢慢往宫门里挪,脚步踉跄,却透着一股郑重。最前面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汉,拄着根枣木拐杖,每走一步都要停顿一下,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生怕里面的东西掉出来。
朱翊钧认出他来 —— 是王老实。那个在东宫哭诉儿子被强征战死的老军户,此刻他脸上的刀疤被晒得发黑,那条瘸腿却挺得笔直。
“草民王老实,率山东灾民,叩见陛下!”
老汉跪在宫门前的青石板上,拐杖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他身后的灾民们也跟着跪下,哗啦啦一片,像被风吹倒的麦浪。几十张嘴同时喊出 “叩见陛下”,声音嘶哑却洪亮,撞在宫墙上,反弹回来,带着回音,震得人耳朵发麻。
“起来吧。” 朱翊钧的声音从角楼传来,被风送得很远。
王老实却没起来,他颤抖着解开怀里的布包,露出里面的 “谢恩饼”,和小李子碗里的一模一样。“陛下,草民们没什么好东西,这饼是用您发的救济粮做的,您尝尝,就当是草民们的一点心意。”
他高高举起布包,手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其他灾民也纷纷解开布包,举起手里的饼,广场上顿时出现一片灰扑扑的 “小旗”。
“谢陛下救命之恩!”
“陛下是活菩萨啊!”
“我儿有救了,多谢陛下!”
哭喊声渐渐响起,起初只是一两声压抑的哽咽,很快就变成了一片嚎啕。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哭得几乎晕厥过去,怀里的孩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跟着哇哇大哭。有个年轻的小伙子,对着角楼的方向重重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 “砰砰” 的声响,很快就见了血。
朱翊钧站在角楼里,看着这一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他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同意了张居正的官赈,又用了些手段让富户捐粮,可在这些灾民眼里,他却成了 “活菩萨”。
“万岁爷,您看他们多感激您。” 小李子在一旁笑道,眼睛亮晶晶的,“奴才刚才听几个灾民说,回去要给您立生祠呢。”
“立生祠?” 朱翊钧摇摇头,拿起碗里的饼咬了一口。粗粮的口感有些粗糙,剌得喉咙发痒,里面的野菜带着点苦涩,可细细嚼着,却能尝出一丝淡淡的甜。这就是山东百姓的日子,连救命的饼都带着苦。
“我没做什么。” 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是他们自己救了自己。”
如果不是王老实这样的灾民敢于进京哭诉,如果不是山东的普通百姓在灾荒中互相扶持,如果不是那些最终捐了粮的富户(哪怕是迫于压力),光靠他一道圣旨,救不了那么多人。
朱翊钧突然想起张居正说过的 “民为邦本”。以前他总觉得,“邦本” 就是百姓要听话,要纳税,要服徭役。可现在看着宫门前这些痛哭的灾民,他才明白,所谓 “邦本”,是百姓愿意相信朝廷,愿意在危难时和朝廷站在一起。
所谓 “民心”,不是靠恩赐换来的感激,而是让百姓觉得,这朝廷和他们是一体的,是会为他们撑腰的,是值得他们信任的。
“小李子,” 朱翊钧把剩下的半块饼放回碗里,“把这些‘谢恩饼’分下去,给每位大臣都送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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