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捏着山东巡抚递上来的奏折,桑皮纸的边缘被指尖攥得发皱。墨迹在纸上晕开,把 “蝗虫蔽日,麦田尽毁” 八个字浸成了深黑,像一块浸透了血泪的烙印。案头的青瓷笔洗里,清水映出他紧绷的脸 —— 这是入夏以来收到的第三封灾报,前两封还只说 “蝗灾初现”,不过半月,就已成了 “百姓逃荒,道殣相望” 的惨状。
“万岁爷,您都看半个时辰了。” 小李子捧着杯新沏的雨前龙井,站在案侧大气不敢出。自打开春,陛下就没怎么舒展过眉头,先是军户的事,再是会典里的漏洞,如今又添了这蝗灾,那张尚带稚气的脸,总笼着层化不开的阴云。
朱翊钧把奏折往案上一拍,茶水溅出的水珠打在 “逃荒” 二字上,晕开的水迹像两行无声的泪。“道殣相望……” 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前浮现出去年陕西赈灾时见过的景象: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抱着死去亲人哭干眼泪的妇人,还有那些躺在路边、连眼睛都懒得闭上的老者。
殿外传来太监的唱喏,打断了他的思绪:“张首辅、户部尚书到 ——”
朱翊钧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惨烈的奏折推到案中央。阳光透过窗棂,在奏折上投下一道亮痕,正好把 “山东” 二字劈成两半,像被生生撕开的土地。
张居正走进来时,正见少年天子对着奏折出神,明黄色的常服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他心里微微一沉,昨日接到山东的急报时,就知此事棘手,只是没想到陛下会如此动容。“臣参见陛下。”
户部尚书李幼滋跟在后面,矮胖的身子微微发颤,靴底在金砖上滑出细碎的声响。他昨晚翻了半宿的账册,此刻眼皮还在打架,可一想到要回奏的内容,后背就冒冷汗。
“张先生,李尚书。” 朱翊钧抬眼,目光先落在张居正身上,“山东的奏折,你们都看过了?”
张居正躬身道:“臣已看过。蝗灾凶猛,山东布政使预估,至少需十万石粮食方能安抚灾民,避免事态扩大。”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臣主张官赈,即刻从太仓调拨粮食,由漕运直发山东,再遣干练官员前往督办,务必堵住灾民逃荒的口子。”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也是历代应对灾荒的惯例。李幼滋在一旁连连点头:“张首辅所言极是,十万石粮食虽多,却能稳住民心,若是让灾民流窜到其他省份,引发的动荡就不是十万石能解决的了。”
朱翊钧没接话,指尖在奏折的空白处轻轻敲击。他想起去年陕西赈灾,也是从太仓调粮,结果粮食运到地方,被层层克扣,真正到灾民手里的不足三成。那些督办的官员,回奏时个个说 “灾民安堵,感念圣恩”,可骆思恭从陕西带回的密报里,附了张灾民啃树皮的画,画里的人瘦得像根柴禾,眼睛却亮得吓人。
“国库还有多少粮?”
清脆的少年音在殿内响起,李幼滋的点头动作猛地顿住,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木偶。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回…… 回陛下,太仓现存粮食…… 五十万石。”
“五十万石。” 朱翊钧重复着这个数字,指尖在案上写出 “50” 两个字,又在旁边画了道竖线,写上 “边军” 二字,“上个月兵部的奏报说,蓟镇、宣府、大同三镇的军粮,只够支用三个月。这五十万石,至少要留四十万给边军,没错吧?”
李幼滋的额头渗出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深蓝色的官袍上,洇出深色的圆点。“是…… 是这样。边军的粮饷万万不能动,不然…… 不然鞑靼南下,后果不堪设想。”
朱翊钧的目光转向张居正,案上的烛火在他眼底跳动:“先生常说‘藏富于民’,说百姓富裕了,国家才能强盛。”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山东素称富庶,那些积粮的富户,家里应该有粮吧?”
张居正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他确实常对陛下讲 “藏富于民”,但那是指轻徭薄赋,让百姓有积蓄,而非在灾荒时向富户索粮。山东的富户多是士绅之家,有些还是朝中官员的亲属,强征他们的粮食,恐怕会引发轩然大波。
“陛下,” 张居正的语气带着审慎,“富户虽有存粮,却多是世代积攒,或是用于周转的本钱。若是强行征调,恐伤士绅之心,也不合朝廷体恤百姓的本意。”
“体恤?” 朱翊钧拿起那份奏折,抖了抖,“让逃荒的百姓啃树皮,就是体恤?看着富户粮仓里的粮食发霉,却让灾民饿死在路上,也是体恤?”
他站起身,明黄色的常服在晨光中展开,像一面迎风的旗:“先生说过,民为邦本。可这‘民’,不该只算富户,那些在田里刨食的农夫,那些逃荒路上的灾民,难道就不是邦本了?”
李幼滋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这已经不是君臣议事,更像一场无声的较量 —— 少年天子用首辅教的道理,反驳着首辅的主张。他偷偷抬眼,见张居正的眉头蹙得很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显然也被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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