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朱翊钧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像泄了气的皮球,他低下头,翻开案上的《汉书》,假装认真地看起来,“朕只是随便问问,先生继续讲吧。”
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质问从未发生过。
张居正愣在原地,看着小皇帝低头翻书的侧脸,阳光在他毛茸茸的发顶上跳跃,看起来和平常那个爱撒娇、爱偷吃点心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番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划破了 “万历中兴” 的华美外衣,露出了底下斑驳的疮疤。
“是…… 是。” 张居正定了定神,重新拿起《汉书》,声音却没了刚才的慷慨激昂,多了几分疲惫和凝重,“我们继续讲霍去病……”
接下来的经筵,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张居正讲得磕磕绊绊,朱翊钧听得漫不经心。午时的梆子敲响时,张居正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文华殿。走到殿门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小皇帝还在低头看书,阳光勾勒出他小小的身影,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惊的沉凝。
“张先生这是怎么了?” 守在殿外的冯保见张居正脸色苍白,脚步踉跄,连忙上前搀扶,“脸色这么难看?”
张居正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文华殿的匾额,眼神复杂。
朱翊钧在张居正离开后,并没有立刻起身。他坐在御座上,手指在《大明舆图》上宣府的位置轻轻摩挲,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那里的寒风和士兵们冻僵的手指。小李子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他能感觉到万岁爷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和年龄不符的沉重。
“小李子。” 朱翊钧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奴才在。” 小李子连忙躬身。
“宣府的事,你怎么看?”
小李子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说:“奴…… 奴才不知道…… 许…… 许是张先生说的那样,是谣言?”
朱翊钧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清澈却带着审视:“你觉得,有人敢编造边军冻饿而死的谣言吗?”
小李子低下头,不敢回答。他知道,这种事没人敢编造,一旦查实,就是欺君之罪,要掉脑袋的。
朱翊钧没再逼问,只是叹了口气,从御座上跳下来:“回宫吧。”
回到毓庆宫,冯保已经等在门口,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笑容:“万岁爷回来了?经筵上讲了些什么,这么久?”
“没什么。” 朱翊钧淡淡地说,径直走进殿内,“先生讲了霍去病的故事。”
冯保跟在他身后,眼神在他脸上打转,试图看出些什么。“张先生是不是惹万岁爷不高兴了?” 他试探着问,“奴才看他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没有。” 朱翊钧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支狼毫笔,“先生讲得很好,是朕自己有点累了。”
冯保看着他,半信半疑。他知道小皇帝今天肯定在经筵上说了什么,否则张居正不会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但他不敢多问,只能讪讪地说:“那万岁爷歇歇,奴才去让人备晚膳。”
“嗯。” 朱翊钧敷衍地应了一声,等冯保离开后,他立刻从袖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麻纸。那是他让小李子准备的,边缘已经被手心的汗浸湿。
他摊开麻纸,拿起炭笔,在上面写下一行小字:
“查宣府军饷去向 —— 户部。”
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坚定的力量。写完,他把麻纸小心翼翼地折好,藏进《洪武宝训》的夹层里。那本书里,还夹着他画的那只伏爪的老虎,此刻,老虎的眼睛仿佛正盯着这行字,闪烁着锐利的光。
朱翊钧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宫墙。墙外的天空已经有些暗了,几只晚归的鸽子从空中飞过,翅膀划破了铅灰色的云层。他知道,查宣府军饷的事,绝不会一帆风顺。户部是张居正的势力范围,里面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他必须查。
那些在寒风中冻僵的士兵,那些因为没有棉衣而失去生命的边军,他们不该被遗忘在冰冷的史册里。他们是大明的筋骨,是抵御外侮的盾牌。如果连他们的死活都没人在乎,那么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的豪言壮语,不过是一句空洞的口号。
“爷爷,” 朱翊钧对着窗外的天空轻声说,仿佛在向明太祖朱元璋诉说,“您打下的江山,需要有人守护。那些守护江山的人,也需要有人守护。”
殿外的风越来越大,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撞在窗棂上,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在哭泣,又像在呐喊。朱翊钧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宣府的冻骨,苏州的织户,朝堂上的暗流,边关上的狼烟…… 这一切,都在等着他去面对。他或许还很弱小,还需要伪装,还需要忍耐,但他心中的那只猛虎,已经开始磨砺爪牙。
夜色渐浓,毓庆宫的烛火亮了起来,在无边的黑暗中,像一颗倔强的星。朱翊钧坐在书案前,重新翻开《洪武宝训》,目光落在 “猛虎伏爪,方能动于九天” 那句话上。
他知道,伏爪不是为了永远蛰伏,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带着那些被遗忘的冻骨,一起冲向光明。
窗外的风还在吹,却仿佛带着一丝暖意,像远方传来的号角,在为这潜龙在渊的夜晚,奏响新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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