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屏幕还亮着,失败案例的第四份文档停留在供应商退出导致工期延误的段落。陈砚舟盯着那行加粗的小标题看了两秒,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把页面拉回开头。
他新建了一个空白文档,输入“风险对照表”四个字,光标闪了三下,开始一条条往下写。
第一份,《光影里》。承诺用静音桩机,实际换了便宜的冲击式,被居民录音举报。重点不是设备贵不贵,是备案和公示有没有同步更新。他在表格里填上:“设备更换需提前报备,附采购合同与技术参数对比”。
陈砚舟看着这行字,眉头微微蹙起。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设备变更,若未依法报备,不仅会引发公众质疑,更可能动摇整个项目的公信力。这不是技术问题,而是对规则的敬畏与否——他深知,一旦失信于民,再多的补救都无济于事。
第二份,《绿洲汇》。环评报告里的水质监测数据和市政档案对不上,差了两天。表面看是工作人员疏忽,实则是内部流程没闭环。“所有环保数据必须标注来源编号,并附第三方采样记录”,他敲下这句,顺手把孙浩发来的云盘链接复制进备注栏。
第三份,《城市之眼》。社区说明会只发奶茶,没人带投影仪,居民代表当场翻脸。问题不在预算少,而在态度。“沟通不是走形式,要配图文材料、签到表、答疑纪要,全程录像”,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最好请街道办或居委会见证”。
七个项目翻完,共性出来了——死的都不是大方向,而是细节失控。有人心存侥幸,有人以为关系能兜底,结果全栽在“以为”两个字上。
他合上电脑,从包里抽出笔记本,蓝笔一页页往后翻,直到找到“项目筹备”那一栏。低头写了三条:
真实可查。
全程留痕。
第三方监督。
写完,他盯着这三个短句看了一分钟,嘴角微微压下去一点。
手机震动,是赵宇的消息:“孙老师刚回我电话,说你找他?”
陈砚舟回得很快:“想请教几个审批细节,怕自己漏了关键点。”
“行,我帮你说了两句。”赵宇回了个表情包,一只猪穿着西装敬礼,“别让他觉得你是来套话的就行。”
陈砚舟删掉原本编辑好的长消息,重新打字:“孙老师,感谢您分享的案例,我整理了些预防措施,不知能否请您帮忙把关?十五分钟即可。”
发送后,他把手机倒扣在桌上,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天刚蒙蒙亮,楼下早点摊已经支起来了,油锅滋啦响,老板正往铁板上摔鸡蛋。
十分钟后,手机亮了。
“明天上午十点,环科院门口见。”
他回了个“好”字,顺手把时间记进日程提醒。
第二天一早,陈砚舟穿了件深色夹克,背双肩包出门。包里除了笔记本和两支笔,多了个平板。他特意绕路去超市买了瓶矿泉水,放进包侧袋——专家这种人,不会喜欢拿着花里胡哨的饮料听人说话。
九点五十分,环科院大门外。
孙浩还没到。陈砚舟站在台阶下,看着进出的人刷卡进门。有穿白大褂的,也有拎公文包的,还有几个戴安全帽的工程方代表,在门卫处登记时声音都压得很低。
十点整,一辆旧款轿车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中年面孔。
“陈砚舟?”那人问。
“是我。”
“上车说吧,里面不方便谈。”
陈砚舟拉开车门坐进去,顺手递上矿泉水:“孙老师,路上买的,没冰过。”
孙浩瞥了一眼,接过拧开喝了一口:“你还真把我那些案例当回事了?”
“七个里头,三个倒在环保环节,两个败在群众沟通,剩下两个是供应链崩了。”陈砚舟打开平板,“我没您那么多经验,只能靠抄作业。我把每个坑都列出来,反向设计防踩方案。”
屏幕上是昨晚做的“风险对照表”,分类清晰,引用准确,连案例中的处罚结果都标了出处。
孙浩看得仔细,眉头慢慢松开:“你这不像大学生写的。”
“我不想靠运气过关。”陈砚舟说,“吴振海盯着呢,只要出一点纰漏,他就能让媒体连炒三个月。”
孙浩放下水,点点头:“你知道《光影里》后来怎么样了吗?”
“五年内禁入政府合作名单。”
“不止。”孙浩声音低了些,“那个项目经理,现在在工地看大门。老婆离婚,孩子户口迁走了。”
车内一时安静。
“所以我才把这些发给你。”他盯着前方,“有些人以为规则是软的,其实它只是慢。等它砸下来,骨头都碎了。”
陈砚舟没接话,只是把平板翻到下一页:“我们打算这么做——施工设备全部备案公示,换一台报一台;环保数据每天上传公开平台,接受查询;社区说明会请街道办参与记录,每场至少留存三份签字文件。”
孙浩转头看他:“你不怕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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