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捻须沉吟片刻,道:“太子殿下所言,切中肯綮。新政推行,如大江奔流,泥沙俱下,在所难免。关键在于疏而非堵,在于导而非废。老臣建议,立即由御史台、吏部、户部抽调精干人员,组成联合巡查组,分赴各地,专项稽查养济院运作,厘清问题,纠偏惩贪,树立典型,淘汰冗劣。同时,政事堂需尽快根据太子所议,参考京兆经验,拟定颁布《养济院运营细则》及《禁止摊派扰民令》,使地方有章可循,民众有据可依,让仁政真正落到实处,不被歪曲。”
“准。”冉闵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定鼎的力量,“就依景略所言去办。太子,”他看向冉智,“此次联合巡查,关系新政成败,民心向背,由你总领其事,周玘、张翰协理。要让天下人知道,朕行仁政,是真心实意,但绝不容许任何人借此盘剥百姓,败坏朝纲!无论涉及何人,一查到底!”
“儿臣(臣)遵旨!”冉智、周玘、张翰齐声应道,感到肩头责任重大。
朝会散去,冉智与王猛并肩走在出宫的长廊上。初秋的风已有凉意,吹动着两人的衣袂。
“相父,”冉智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养济院之事,看似只是抚恤孤寡,却牵动各方利益神经。今日朝堂之上,反对之声虽未明言,其意却显。恐怕……这背后没那么简单。”
王猛目光深邃,望着宫墙外悠远而略显阴沉的天空,缓缓道:“殿下看得明白。养济新政,触及的不仅是钱粮,更是利益与观念的深水区。旧有士族,习惯了宗族自保,乡里自治,视朝廷直接干预民生、收拢人心为挑战其地方权威与影响力;新兴官僚中,亦有人想借此作为快速晋升之阶,难免急功近利,行为变形;而一些地方富户,亦不愿见朝廷过度介入社会救济,分薄其乡望与对依附人口的控制力……阻力,从来都在,只是以往被陛下的权威与新政的势头所压制。如今,见新政稍有疏漏,便如嗅到血腥的鲨鱼,群起而攻之。”
他停下脚步,看向冉智,语重心长:“陛下将此重任交予殿下,既是历练,亦是考验。殿下需明白,为君者,既要有推行仁政的魄力与理想,也要有驾驭复杂局面、识别各方势力的智慧,更要有……承受非议、压力乃至明枪暗箭的坚韧。这潭水,比您在关中遇到的,要深得多,也浑得多。”
冉智郑重地点点头,将王猛的话深深记在心里:“智谨记相父教诲。”
就在朝廷决心整顿养济新政弊端的同时,远离建康的北方重镇邺城,一座深宅大院内,几个身影正在烛光摇曳的密室内低声交谈。主位上的,是一位身着锦袍、气度雍容的老者,乃是北方崔氏一族的族长崔宏。崔氏乃汉魏以来北方高门,虽在冉魏朝中不及王、谢等江南士族显赫,但在河北之地,树大根深,影响力不容小觑。
“朝廷的养济院,手伸得太长了!”下首一位面色阴沉的中年人愤愤道,他是崔宏的族弟,“以往乡里孤寡,皆由我等宗族赈济,他们感恩戴德,人心向我。如今倒好,朝廷一纸文书,便将人心收了去!长此以往,我等在地方还有何威信可言?那些泥腿子,只怕朝廷,不怕我们了!”
另一人接口,语气更为尖锐:“不仅如此,朝廷还鼓励那些寒门学子参与管理养济院,此乃培植寒门势力,与我士族争权之渐!王猛执政,向来打压我等,重用寒门,如今更是变本加厉!这养济院,就是他们笼络寒门、收买人心、瓦解我等根基的工具!”
崔宏慢条斯理地品着杯中清茶,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平淡却带着寒意:“慌什么?树大招风。陛下行此仁政,初衷或好,然执行起来,岂能尽如人意?周玘的奏报,不过是个开始,只是掀开了帷幕的一角。”
他放下茶盏,眼中精光一闪,如同暗夜中的狐狸:“联合巡查?太子总领?呵呵,年轻人,总想着一蹴而就,立威扬名。这潭水,浑着呢。传话下去,让我们的人,‘积极配合’巡查,把该放出去的消息,尤其是那些关于经办官吏贪腐、管理混乱、甚至……关于太子殿下身边那些力主新政的‘幸进’之徒,是如何借着养济院采购、营建之机,中饱私囊、结党营私的‘确凿证据’,都巧妙地放出去。要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我们要让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看看,这仁政的光环之下,藏着多少龌龊与陷阱。也要让陛下知道,有些事,操之过急,用力过猛,只会适得其反,徒惹一身腥臊。这江山,光有仁心……是不够的。”
暗流,在帝国的肌理下悄然汇聚、涌动。一场围绕养济新政的较量,从朝堂的公开辩论,迅速延伸至地方的实际操作,并从政策理念之争,转向了更为隐秘、也更加凶险的权谋角力与舆论攻讦。冉智面临的,将不仅仅是如何完善一项制度,更是如何应对来自旧有势力的反弹、官僚体系的惰性与腐败,以及隐藏在暗处的冷箭。帝国的盛世之路,注定不会平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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