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正在扩大！王猛知道，这是极好的机会，必须火上浇油。他立刻让赵译官设法，通过杜洪的网络，将一批特制的、绘有“蛟龙吞日”（暗喻冉闵吞并苻健）和“猛虎卧丘”（暗喻姚弋仲蛰伏伺机）等容易引发联想和猜忌图案的灯笼，送到了几个与姚弋仲关系密切的羌族将领府中，作为“仰慕者”的赠礼。同时，也在氐人贵族聚集的区域，通过酒肆、妓馆等渠道，散播了一些关于姚弋仲“心怀叵测”、“欲取苻健而代之”、“暗中与魏国勾结”的流言。真真假假，虚实难辨，目的就是让猜忌的毒菌在双方心中疯狂滋生。
做完这些安排，王猛决定亲自去探查两个地方：一是咸阳城墙的裂缝，亲眼确认情报的准确性；二是太学遗址。前者是为了军事上的精准判断，后者则是他的一份执念，他想看看，在这胡风肆虐、文明蒙尘的长安，是否还有汉家文脉在暗夜中如同星火般顽强地传承。
在一个月色朦胧、浮云蔽空的夜晚，王猛在杜洪徒弟狗娃的引导下，悄然潜出长安，来到咸阳城外一段僻静的城墙下。这里远离主官道，荒草丛生，夜枭的啼叫声更添了几分凄凉。借着微弱的月光，他果然看到了那几处被草草修补的裂缝，灰浆的颜色与旧墙体格格不入，如同拙劣的补丁。他用手轻轻触摸，甚至能感觉到墙体内部的空洞和松动。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凿，小心翼翼地撬开一点边缘，里面的泥土和碎砖屑便簌簌落下。他仔细查看了裂缝的走向、宽度，在心中默默计算着其承重极限和可能的破坏效果，一个大胆的爆破计划开始在他脑海中初步成形。
“真是天助大魏……”王猛心中暗道，一股混合着兴奋与冷酷的情绪涌起。有了这个致命的突破口，将来攻打长安，可以省去无数将士的伤亡和时间，加速苻秦的覆灭。
探查完城墙，王猛又来到了城南的太学遗址。这里曾是天下士子向往的文化圣地，是华夏文明传承的重要枢纽，如今却是一片断壁残垣，荒草萋萋，残破的石碑倒伏在地，在凄冷的月光下更显破败与悲凉。一些残存的石经碑刻倒伏在杂草中，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污垢，昔日镌刻的圣贤之言，仿佛也在无声地哭泣。
就在这片承载着无限沧桑的废墟中，王猛隐约听到了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同于虫鸣鼠窜。他心中一凛，示意狗娃留在原地警戒，自己则按着腰间的短剑，循着声音，如同灵猫般小心翼翼地靠近。
在一处半塌的偏殿角落里，断柱和残瓦形成了一个相对隐蔽的空间。他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借着一点点被严密遮挡、只能照亮方寸之地的小油灯的光芒，伏在一块倒在地上的石经碑前，用自制的拓包和泛黄的纸张，小心翼翼地、全神贯注地拓印着上面的文字。那动作缓慢而专注，充满了虔诚，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与周围死寂的废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身形干瘦、穿着打满补丁却浆洗得发白的旧儒生长袍的老者。王猛的出现，惊动了他。他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极度惊恐之色，如同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想要藏起手中的工具和刚刚拓印好的、墨迹未干的拓片。
“老丈不必惊慌，”王猛连忙压低声音，用温和的语调表明身份，“在下亦是汉人，路过此地，见老丈在此，心生好奇，绝无恶意。”他缓缓放开按着剑柄的手，以示无害。
老者警惕地打量着王猛，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努力分辨着。见他气质不凡，虽然面带风霜，却并无凶悍之气，不似歹人，更不像氐羌巡逻兵，这才稍稍放松，但依旧紧握着手中的拓片，仿佛那是他的性命，颤声问道：“你……你是何人？深夜来此作甚？此地……此地不祥，快走吧！”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带着长期缺乏交流的滞涩。
王猛想了想，决定冒一次险。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王谦那份遗稿，翻到有关太学传承、记录着某些只有真正关心太学命运的人才知晓的细节和一页王谦亲笔注释的一页，递给老者看：“老丈可识得此笔迹？可知晓其中所言？”
老者疑惑地接过，手微微颤抖着，就着那如豆的微光，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当他看到那清隽熟悉、刻骨铭心的字迹，以及内容中提及的某些关于太学秘辛和典籍藏处的细节时，浑身剧震，如同被电流击中！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瞬间充满了激动与难以置信的泪水，在微光下闪烁！
“这……这是王景兴（王谦字）先生的笔迹！这……这‘石经阁左三砖下有隙’……只有景兴先生和老夫知晓！您……您是王先生派来的？还是……景兴先生他……他如今何在？”老人的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尽的期待与恐惧。
王猛低声道，声音沉痛：“王景兴先生，已于去年在邺城，为国捐躯了。”
“王景兴……他……他去了？”老者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老泪如同断线的珠子，纵横而下，滴落在冰冷的残碑上。“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苍天无眼！！”他痛哭失声，却又不敢放大声音，只能极力压抑着，瘦削的肩膀剧烈耸动，在寂静的废墟中，那压抑的呜咽声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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