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外的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时值后赵建武十四年（公元348年）七月，正值石虎统治末年，整个邺城都笼罩在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之中。暮色四合，军营中点燃的松明火把在晚风中摇曳不定，将每个人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在土墙上跳动的鬼魅。
石越用力勒紧缰绳，他坐骑的鞍具上镶嵌着来自西域的琉璃饰片，在火光下反射出诡异的光芒。这位石虎的远亲此刻面色铁青，死死盯着对面的冉闵，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而冉闵稳坐于背上，这匹来自凉州的战马不安地刨着前蹄，扬起阵阵尘土。冉闵身上的玄甲是去年石虎赏赐的明光铠，甲片在火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胸前的狻猊兽头更是显得狰狞可怖。
围观的士兵越聚越多，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起伏。几个羯族军官不自觉地按着腰间的环首刀，刀柄上缠着的青色丝线表明他们属于石遵的亲卫部队。而汉人士兵则暗中交换着眼神，有人悄悄比出三根手指——那是天师道约定起事的暗号。更远处，几个作商人打扮的探子正在快速记录着现场的一举一动，其中一人手腕上若隐若现的龟兹刺青显示他们来自佛图澄的情报网络。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绣着睚眦纹样的帐帘被一只枯瘦的手掀开。走出来的是石遵的心腹太监高力士，他身着紫色宦官常服，头戴进贤冠，尖细的嗓音在夜空中格外刺耳：王爷正在与佛图澄大师参详佛法，请两位将军稍候。
石越闻言，紧绷的脸色稍缓。他瞥向冉闵，语带讥讽：看来王爷一时半会儿是没空见我们了。冉将军，不如改日再来？说着便要调转马头，他坐骑的鞍袋里隐约露出一个绣着段部鲜卑图腾的锦囊。
既然来了，何必着急离开。冉闵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正好让将士们都看看，你是如何将新粮运往鲜卑，又如何用掺沙的陈粮糊弄同袍的。
石越被这话钉在原地，脸色由青转红。他注意到周围士兵投来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敌意，甚至连几个羯族士兵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这时，一个汉人士兵突然从人群中挤出来，将一袋发霉的粟米倒在石越马前，米粒中混杂的碎石在火光下格外刺眼。
时间在僵持中流逝，夜空已完全被墨色浸染。军营中点起了更多的火把，空气中弥漫着松脂燃烧的呛人气味。终于，高力士再次出现，他袍袖上绣着的仙鹤纹样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王爷宣两位将军进帐。
石越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率先下马。他腰间佩戴的玉带钩上刻着羯族传统的盘羊纹饰，这是石虎赏赐给宗室子弟的信物。经过冉闵身边时，他压低声音威胁道：待会看你还能不能这么嚣张。
帐内烛火通明，十六盏青铜连枝灯将整个大帐照得亮如白昼。石遵高坐在铺着白虎皮的紫檀木椅上，身着紫色蟠龙纹锦袍，这是后赵亲王的标准服饰。他面色疲惫，眼下的乌青显示他已久未安眠。佛图澄坐在他右侧的蒲团上，身披金线绣制的袈裟，手中佛珠是用天竺沉香木所制，正随着他手指的捻动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两侧侍立的羯族贵族们身着各色官服，按品级佩戴着金银鱼袋，目光如刀，齐刷刷射向冉闵。
王爷！石越扑通跪地，声音带着哭腔，冉闵在军中结党营私，诬陷忠良，请王爷为臣做主！
石遵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冉闵：冉将军，你有何话说？
冉闵躬身行礼，姿态不卑不亢。他注意到石遵案上放着一卷展开的《战国策》，书页正好停在远交近攻一章。臣今日巡查军营，发现三事：他声音沉稳，字字清晰，其一，粮草营以陈粮充新粮，汉军士卒食不果腹；其二，石越私设刑堂，杖责士卒致残；其三......他故意停顿，目光扫过佛图澄，军中混入鲜卑细作，而石越竟与之把酒言欢。
你血口喷人！石越猛地抬头，却见冉闵从怀中取出一枚狼头令牌——正是白日鲜卑使者遗落之物，令牌边缘还沾着漳河对岸特有的红土。
佛图澄突然睁眼，手中佛珠啪地断裂，檀木珠子滚落一地。这个细微的动静让石遵瞳孔微缩，他缓缓起身，走到石越面前：本王记得，上月段部鲜卑犯边，杀我士卒三百。你与鲜卑使者往来，作何解释？
臣......臣是为了打探敌情......石越汗如雨下，他腰间佩戴的香囊中散发出的麝香气味在空气中愈发浓烈。
好一个打探敌情！冉闵冷笑，那请解释解释，为何鲜卑使者靴底会沾着粮草营特有的黄土？又为何在他身上搜出的密信，用的是你府上的桑皮纸？
帐内一片哗然。几个羯族贵族交换着眼神，悄悄与石越拉开了距离。佛图澄突然开口，声音空灵：阿弥陀佛。石越将军，你可知鲜卑人近日在边境屠了三个汉人村庄？佛曰众生平等，你此举有违天和啊。
这话看似超脱，实则将石越推到了更危险的境地。石遵眼神一厉，突然拔剑斩断案角，剑身上的错金纹饰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寒光：石越！你私通外敌，罪无可赦！即日起削去军职，押入大牢候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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