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诗坛的清流自成
长安,务本坊一处闹中取静、租金低廉的旧院落。这里没有曲江池畔的雅致亭台,也无权贵府邸的精致园林,只有几间略显破败却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厢房,院中一棵老槐树亭亭如盖,树下随意摆放着几张旧木案和石墩。此处,便是张澈与几位志同道合的诗友,用微薄的积蓄和稿酬租下的“据点”。
今晚,槐树下聚集了七八人。除了张澈,还有那位曾在诗会上被林晚秋点醒的寒士王纶、一位醉心田园诗却不满时下浮华风气的县令之子李牧、两位在国子监读书的贫寒学子,以及一位以品评犀利着称的落魄老儒周夫子。烛火在石墩上摇曳,映照着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却同样闪烁着热切光芒的面庞。
“今日邀诸位前来,非为饮酒唱和,亦非品藻风月。”张澈率先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近日诗坛新风,想必诸位皆有感怀。‘无形桥’、‘通古今’之语,非独一人之梦呓,实乃文心共鸣之显征。然则,既有此桥,吾辈诗人,当为桥上何种风景?是继续堆砌辞藻、竞逐险怪以哗众取宠?还是沉溺私怨、以笔为刀徒增戾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愚以为,皆非正道。林…当年那位点拨在下的前辈曾言,诗者,当发乎真情,关乎世道,有益人心。此十二字,方为诗之筋骨,亦为吾辈立于‘桥’上,不负此连接、不负此时代之根本。”
王纶点头附和,他如今诗风愈发沉潜,接口道:“张兄所言极是。真情非必激昂,细水长流亦可动人;关乎世道,非必直刺时弊,描摹民生百态、记录时代气息亦是贡献;有益人心,则需我辈持身正、立意高,所作之诗,或能启迪智慧,或能抚慰心灵,或能激扬正气,总要让读诗之人有所得,而非徒然耗费光阴。”
老儒周夫子捻着稀疏的胡须,慢悠悠道:“古之诗教,温柔敦厚。今人作诗,或失之轻浮,或流于尖刻。尔等所倡‘真情、世道、人心’,暗合古意,又切时弊。譬如建桥,桥墩需牢靠,桥面需平整,方能通行无碍,惠泽众人。诗坛若想承此‘文脉接通’之盛运,亦需此等踏实健康之风为基石。”
李牧放下手中把玩的田家泥偶,开口道:“我寄情田园,非为避世,乃因真切爱那泥土气息、稼穑艰辛。诗中若无对一草一木、一粥一饭的真诚体悟,纵使辞藻再华美,也不过是空中楼阁。我等之诗,须根植于脚下的土地,呼吸着时代的空气。”
两位国子监学子也纷纷发言,他们饱读诗书,却厌恶那些脱离实际、一味模仿古人格套或追逐怪异意象的习气,认为诗歌当有时代新声,但新声须源于对现实的深刻观察与真实情感。
讨论渐渐热烈,共识也越来越清晰。最终,张澈提议:“既如此,我等何不结一诗社?不求人多势众,但求志同道合;不立苛刻社规,但守‘真情、世道、人心’六字宗旨。我等定期相聚,切磋诗艺,更切磋诗心,相互砥砺,以手中笔,写胸中真意,录时代风貌,求有益于世道人心。诸位以为如何?”
“善!”
“正当如此!”
“便叫‘求真诗社’如何?求诗之真味,亦求人之真性情!”
“求真诗社”,就此在这简陋的老槐树下,悄然成立。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显赫的名头,只有几个被相似理念吸引的诗人的共同约定。
诗社成立后,成员们不仅定期聚会品评各自新作,更践行着他们的宗旨。
张澈不再只写个人感怀,他开始有意识地走访市井,与老匠人、小贩、更夫交谈,写下了一系列《长安百工吟》,用平实却真切的笔触,描绘各类匠人的劳作场景与心声,诗中充满了对平凡劳动者技艺与坚韧的敬意。其中一首写挑水夫的:“双肩担起千家重,一步踏平百丈尘。笑问清泉何处好?汗珠滴处即甘醇。”语言质朴,情感真挚,在市井间传开后,竟让许多人对这些熟视无睹的劳动者多了一份关注与理解。
王纶则专注于记录和抒写一些传统但日渐式微的民间习俗、地方风物,以及普通人在时代变迁中的坚守与温情。他的诗如同细腻的工笔画,保存着易被忽视的文化记忆。
李牧的田园诗,不再仅仅是闲适的山水寄情,更融入了对农事节气的观察、对田家忧喜的共情,诗中多了泥土的芬芳与生活的重量。
他们的作品风格各异,但都摒弃了浮华的辞藻堆砌和空洞的意境营造,也远离了愤世嫉俗的偏激呐喊,而是扎根于真实的生活与情感,追求言之有物、情真意切、对社会与人心有积极的观照。
起初,“求真诗社”的作品只在很小的圈子里流传,甚至被一些崇尚“高古”或“新奇”的文人目为“平淡”、“不够超逸”。但渐渐地,这些诗作中蕴含的那种诚恳的力量、生活的温度以及积极健康的格调,开始吸引越来越多厌倦了浮夸诗风、或是对偏激戾气感到不安的诗人和读者。
一些在诗坛原本默默无闻、但同样心怀真诚的诗人,主动寻来,请求加入或交流。
一些开明的书院山长、私塾先生,开始将“求真诗社”某些贴近生活、富有教益的作品选为教材,认为其“有益蒙童,端正诗心”。
甚至连一些原本追逐浮华的年轻士子,在接触了这些诗作后,也开始反思自己之前的创作,尝试着写出更真诚的东西。
一股清新、健康、注重现实关怀与精神滋养的诗风,以“求真诗社”为核心,如同山间清泉,开始在长安的诗坛潜流中,开辟出自己的河道。它不喧嚣,不张扬,却以其真挚、温暖、向上的力量,悄然涤荡着残留的浮华泡沫,也中和着可能的偏激暗流。
张澈站在老槐树下,看着诗社新抄录的一卷诗稿,上面是不同笔迹、不同题材,却同样闪耀着“求真”光芒的诗句。他仿佛看到,无数这样的诗句,正化为点点星光,向着那冥冥中沟通古今的“桥梁”汇聚,成为桥上坚实而温暖的铺路石,也是文明星空中,属于这个时代的一簇清澈而坚定的星光。
诗坛的清流,已然自成。它不仅守护着诗歌的纯粹与力量,也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回应着那座无形桥梁的呼唤,为文明的共鸣,注入了一份不可或缺的真诚与温度。
喜欢今渡古的新书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今渡古的新书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