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大剧院的霓虹灯在十月冷雨中晕开一片迷离的光晕,像极了舞台落幕时那声悠长的叹息。
晚上九点十七分,肖邦《葬礼进行曲》的最后一个音符还悬在音乐厅的穹顶下,后台却已乱作一团。化妆间门外,剧院经理瘫坐在地,脸色比死者还要苍白。他哆嗦着指向那扇虚掩的门,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完整音节。
叶子拨开慌乱的人群,在苏瑶的陪同下走进房间。
首先刺入鼻腔的是一股奇异的香气——浓烈的檀香中,混杂着肉桂的辛辣和某种近似没药的苦味。这气味与血腥味交织,在密闭空间里发酵出令人作呕的甜腻。
死者陈雪仰面倒在化妆台与墙壁的夹角处。她穿着今晚演出用的白色露肩礼服,裙摆如破碎的百合铺展在深红色地毯上。脖颈微微后仰,露出天鹅般优美的曲线,也暴露了左侧颈动脉处那个细微的针孔——若不细看,会误以为是颗不起眼的黑痣。
“死亡时间不超过四十分钟。”叶子单膝跪地,戴上乳胶手套。指尖轻触皮肤,尚有余温。“瞳孔开始混浊,尸僵还未出现。”
苏瑶举起执法记录仪,镜头缓缓扫过现场。她的声音在雨声衬托下显得格外冷静:“门窗完好,没有强行闯入痕迹。死者右手边是打翻的香薰瓶,液体已部分渗入地毯。”
叶子注意到死者右手的位置很特别——手臂伸直,食指与中指微微弯曲,指向散落一地的乐谱。那些印着五线谱的纸张中,有一张用红色墨水做了大量标记,曲名是《安魂曲:审判之日》。
“手指指向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苏瑶问。
“需要进一步检验。”叶子小心地托起死者的手。在舞台灯光的直射下,他看见指甲缝里嵌着几丝紫色纤维,在深红色地毯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李明提着勘查箱进来时,差点被门槛绊倒。“师父,赵队让我先来支援。”这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总是毛手毛脚,但有一双发现细节的好眼睛。
“检查钢琴附近。”叶子吩咐道,自己则继续尸表检查。
礼服领口处有一小块深色污渍,他取棉签擦拭,凑近闻了闻——葡萄酒。死者唇上也残留着同样的液体。化妆台上,高脚杯倒在一旁,杯壁挂着的暗红色酒液正缓缓滴落。
“她死前喝过酒。”叶子将棉签装入证物袋。
苏瑶已经在询问第一个目击者——剧院保洁员刘阿姨。这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抖得像个筛子,话都说不利索:“我、我来收垃圾...门没锁,我就推开了...然后、然后就看见陈老师躺在那儿...我认得那件衣服,今晚演出的衣服...”
“你进来时,房间里还有别人吗?”
“没、没有...灯都开着,香薰机还在冒烟...”刘阿姨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好像听见...钢琴声?”
“钢琴声?”苏瑶挑眉。
“就是从化妆间里传出来的...很轻的几个音,叮叮咚咚的...我还以为是陈老师在练琴...”
叶子与苏瑶对视一眼。化妆间里并没有钢琴。
李明的声音从房间另一侧传来:“师父!有发现!”
二
钢琴踏板下,李明用镊子夹起一枚纽扣大小的金属片。它被精心卡在踏板与地板间的缝隙里,若非蹲下身仔细查看,根本不可能发现。
叶子接过证物袋,对着灯光观察。金属片呈六边形,材质像是某种合金,表面有精细的蚀刻图案:一朵盛开的鸢尾花,被一道闪电从中间劈开。
“这个符号...”苏瑶凑过来,眉头紧锁,“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叶子没有接话。但他的确见过——十年前,江城大学女生林悦坠楼案的卷宗里,有一页现场照片的角落,拍到了受害者日记本的封面。那个封面一角,用银色钢笔画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图案。
当时负责现场勘查的老法医在备注栏写道:“图案意义不明,疑似社团标志或某种暗号。”
“先收好。”叶子将证物袋递给李明,转身继续检查尸体。
他轻轻拨开死者颈侧的长发,那个针孔周围有轻微的出血点,呈不规则的放射状。“注射时有过挣扎,但很短暂。”
“致命伤就是这个针孔?”苏瑶问。
“需要解剖确认。”叶子示意李明帮忙将尸体翻至侧卧。礼服背后有一小片不起眼的褶皱,他小心掀开,发现布料上沾着些许白色粉末。
“像是粉底或定妆粉。”李明说。
叶子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粉末在灯光下呈现珍珠般的光泽,颗粒极细。“不太一样...取样。”
现场勘查持续到凌晨两点。雨越下越大,敲打着剧院彩绘玻璃窗,发出沉闷的鼓点声。最后一批观众早已散去,只剩警车的红蓝灯光在雨幕中无声旋转。
解剖室里,无影灯将一切照得无所遁形。
叶子划开Y形切口时,李明明显别过了头。这年轻人有当法医的热情,却还没完全适应直面死亡的气味——那不是简单的血腥味,而是生命消逝后,细胞停止工作、微生物开始分解肉体时产生的复杂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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