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禅智寺旁。
羌热礼领了军令,没有去庙中查探,反倒是先来了田垄之间。
遇到农人在此间劳作。
他便上前热情攀谈。
羌地贫瘠,何曾见过如此平坦、肥沃的水田?
其询问得知。
眼前老丈年逾花甲,可还神情矍铄,谈吐得体。
羌热礼将其与族中长辈比较,心中大为震撼。
白狼羌平均年龄也就三十多岁。
能接近六十的,他根本就没见过。
“怪不得主君说扬州乃天下一等富庶之地!”
老农却摇头苦笑道:“也就勉强混口饱饭而已,富庶?我活了这些年,没有见过农人能因此发家的。”
羌热礼继续探问:“租子收得多?还是徭役太耽误农时?”
听到此话,老农似颇有怨气。
“当年官府收租、征役还有个规矩,那时辛苦些,偶尔还能吃上两斤肥肉,喝上二两浊酒,如今?”
他恨声道:“粮食都不收了,全都要宝钱!农家哪来的宝钱?只能去柜坊淘换!一通折色下来,口粮种子都要不够了!”
突然。
远处传来一声尖锐口哨之声。
老农扛起锄头就往远处树林跑去。
羌热礼有些不明所以,放眼望去,竟全都是撒丫子狂奔的农户。
他还有很多心中疑问未解,便抬起铁脚板,猛追了上去。
眨眼间,便追上了健步如飞的老农。
“老丈,你们这是为何要跑啊?”
“不跑?!等着被官府抓吗?”
“官府为何要抓你们?”
老农像看野人似的:“驽后生!没种过地吗?贵人家中的家生子?”
羌热礼行动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算是吧。”
老头儿负重疾奔,却脸不红,气儿不喘。
“哼!”
老脸一扭,竟然是不准备搭腔。
羌热礼跑动中,从怀里拿出一小袋宝钱递过。
“老丈可能说了?”
老农随手接过,在掌心晃荡两下,脸上多出一丝满意之色。
“到前方林中,坐下细说。”
稍顷。
竹林将近。
二人寻了一处隆起的小土丘,躲在后方。
陆续进来的农人也都纷纷找寻位置,不消片刻,便隐匿其中,不见踪迹。
显是驾轻就熟了。
老农此时额头才微微见汗。
他将锄头往旁边一放,地上垫了些竹叶后,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我等耕种的乃是庙产。”
羌热礼奇道:“那你们为何要跑?”
老农冷哼一声:“可我等都是在籍之人,税差来了,不逃跑,是要找死吗?丁税、口赋,哪个不是催命阎王?”
羌热礼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你们这不是庙产吗?”
老农轻叹道:“哎~当年这些可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永业田啊!要不是没得办法,如何能将祖业寄田在庙?”
“那这禅智寺不收租子吗?”
“怎么可能?寄田过来也要收四成。”
“这么多!”
老农沉声道:“佛爷虽狠,但起码还留了条活路,要是不寄田在此,早晚被税吏扒皮喝血,说不得真的要学旁人,脱籍逃亡,藏入深山了,哪还能像现在这样,只用避一时风头就好。”
羌热礼听到此处,心情多了些许沉重。
“那些同样跑入此处之人,也是如您一般情况?”
老农龇牙笑道:“哼!老夫这般都算是好的了,他们却是被‘功德贷’、‘福缘贷’逼得,只能彻底买了田产,成了庙中佃户。”
“寺庙此举,是违律了吧?”
“哼!律法?此地只有佛法!只有吏法!哪有王法?!”
一番攀谈下来。
听得羌热礼心情极为复杂。
他在羌地长大。
从小听说的都是大唐的富庶传说。
而在主君口中,扬州更是天下第一的繁华地。
可就是这样的地方。
农人的日子依然困苦无比。
虽然比他们当吐蕃战奴确实是要强上不少。
米粮勉强吃饱,精盐也是不缺。
可这种境地,也有他想象中的赤县神州大相径庭。
羌族勇士相对淳朴的心灵,第一次生了对天地万物的终极思考。
而此时的崔旰,却没功夫想什么“人生意义”。
他的目的很简单。
跟随主君,干好差遣,然后飞黄腾达!
山光寺虽规模不大,但却是由当年隋炀帝的行宫所改。
富丽堂皇、声名远扬。
崔旰也不含糊,直接扮作香客,白天踩点,晚上便借着夜色潜入后院,搜寻寺庙不法的证据。
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翻墙撬锁,还真让他找到一间密室。
里面不光藏有大量钱财,甚至还放着历年来“功德贷”的账册。
崔旰内心一阵激动。
有了此物,还不把这山光寺连根拔起?
他也就随手翻看几下。
札册中所记录的抵押田产就不下万亩!
功劳到手!
崔旰正要翻墙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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