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天八月即飞雪。
如今已是开元廿五年八月将终。
突上高原的王昱此时呼吸有些困难。
他在零星雪白的包围中回望身后崎岖山路。
唐军将士与征发的民夫,正如工蚁般艰难转运粮草。
一出益州。
四面八方都是山。
温暖湿润的锦官城待习惯了,猛然来到此处,真是快要了他的老命。
圣人催促甚及,他不得不发。
但大军来到安戎城左近,却并未直接接战。
吐蕃近些时日接连用兵,此处的防御明显薄弱了许多。
没有了往日频繁在四处劫掠,反倒是谨守城池不出。
这可让王昱相当难受。
他手下并没有冲锋陷阵的天下名将。
面对这几乎高耸入云的坚固堡垒,兵卒都畏惧不前。
还好幽州那边的烽燧之策给了他灵感。
其命人在安戎城两侧广铸前出据点,并囤驻劲卒与粮草。
自王悔升任河北道采访处置使后,两人便开始有了书信。
这位前几十年不显山不露水的族兄果然胸有丘壑,给了他很多经验与启发。
兵法战阵他不擅长。
但掘土筑城还不是手到擒来?
看本节度不困死你们这帮犬戎!
此时有亲兵来报。
“启禀使君,无量真广宁公主的使者到了。”
王昱微微颔首,却是没有进一步指示。
这已经是李袅袅回返益州后派出的第三波传口信的人了。
可他并不准备正面回复。
羁縻州汉蕃杂处,不同部落跟族群相互仇杀严重,杀官造反之事屡屡发生。
李固以此为由,请益州大都督府允准韦家柜坊戎州分号可自募羌蛮兵以自保,而南中等地外州皆可遵照此例。
严格来讲。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甚至还有些多此一举。
大唐奴仆、贱籍非常普遍,比例很高。
韦家柜坊份属各大世家,算是私产,更别说还有他王家的股本在内。
如果李固说他征募的羌蛮子弟是私奴,而不是兵卒,谁也管不了。
但他却偏偏提出来了。
虽然是两人密谈内容,没有落于文字,但从广宁公主后面的种种举动来看。
这两夫妻不希望此事只是双方闭口不谈的默契。
而是要他王昱亲口允准。
这说明他们要征募的私兵私奴规模会非常庞大。
大到他这个剑南节度使可能都不得不过问的地步。
但话反过来讲。
李固此事只要偷偷做,将羌蛮兵化整为零,顺着韦家店的贸易路线丢到南中去,王昱不专门派人去查的话,谁还能知道这事儿?
这是试探。
是让他表态。
而且李固也不怕打小报告。
他堂堂节度使上疏说李中郎将招募羌蛮兵太多了?
这仗不是圣人让打的?
而且羌蛮兵算兵吗?
王昱苦笑摇头。
南中啊。
边鄙之地。
你们费尽心机又能做出多大文章出来?
“你去回复使者,就说那事我允了。”
“喏!”
王昱收束心神,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前方战堡之上。
这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与此同时。
在遥远的陇右。
也有一帮军卒民夫在干着类似的事情。
修城。
盐泉城(今甘肃临夏西)。
新任冠军大将军、左金吾卫将军(同正员)、陇右专知行军兵马使王忠嗣望着身后的黄河桥陷入沉思。
周围军士多有血污烟色,大桥也是布满战争痕迹。
受河西节度使鲜水海大捷的影响,陇右方向也主动发起了对吐蕃的攻势。
赖王忠嗣身先士卒、勇猛突击。
竟一举夺下河桥天险,让唐军的力量投射来到了大河西岸。
如今他正命令麾下快速营造桥头堡,以抵御敌人接下来的疯狂反扑。
“王将军似在怀念故人?”
一儒雅男子打破王忠嗣的思绪。
其虽一身戎装,但翩翩士子风度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崔掌幕,可是杜使君有令下达?”
王忠嗣叉手拜道,语气谦逊。
眼前这人是新任陇右节度使杜希望幕府第一心腹——崔颢。
杜使君出身京兆杜氏,不光战功赫赫,还颇有文名,喜欢招揽士子入幕。
特别是张九龄罢相后,文治派群龙无首,很多人都来其门下投效。
但不管来多少名动天下之人。
崔颢的位置从来无人能够撼动。
王忠嗣当然不敢怠慢。
“也无甚大事,只叫某来瞧瞧这堡子的进度而已。”
“崔掌幕也看到了,儿郎奋勇,就算吐蕃倾国之兵来攻也无法攻破此处。”
崔颢颔首道:“可某观将军有些愁眉不展,可是.....”
王忠嗣恍然。
原来是对方误以为他想起了在唐蕃战争中逝去的先父。
上一场夺桥之战,他负创七处。
虽都是皮外伤,但战斗过程报上去之后,可把李隆基吓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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