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答应了?”
“我说,佛要度众生,我在红尘中,一样可以度人度己。”沈砚之搅动着粥锅,“忠叔,我想好了,开春后在胡同口设个塾馆,教孩子们识字。束修不拘,有米给米,有菜给菜,实在没有,来听便是。”
沈忠老泪纵横:“老爷若知,必感欣慰。”
粥香飘出时,有人叩门。是林青,肩头落满雪,手里提着条鱼:“沈公子,家母让送来的,说是年年有余。”
三人围坐吃饭。林青说起恩科的事:“…考题恐怕要涉及新政。沈公子家学渊源,可否指点一二?”
沈砚之沉吟道:“我沈家三代为官,最大的教训是:为官者,眼中要有民。前朝为何亡?非亡于外敌,而亡于豪门兼并、官吏贪腐、民不聊生。你若答卷,当从此处着眼。”
夜深了,林青告辞。沈砚之送他到门口,见雪已停,月光照在积雪上,天地澄澈。
“林兄,”他忽然说,“你可知我为何捐书给义学?”
“愿闻其详。”
“那些书在我沈家,不过装点门面;在义学,却能点亮无数寒门学子的路。”沈砚之望向夜空,“我祖父曾说:朱门迟早朽,书香永不灭。如今我才懂,书香要传下去,不能只在朱门内。”
林青深深一揖:“受教了。”
月光下,两个年轻人的身影立在雪中,一个来自将倾的朱门,一个出自卑微的寒舍,却因同样的信念,在此刻相遇。
八、众生如织
永昌二十四年元宵,新朝第一个灯节。皇帝下旨取消宵禁三日,与民同乐。
入夜,满城花灯如昼。鼓楼大街挤得水泄不通,舞龙队伍所过之处,欢呼震天。小顺子扶着母亲站在茶馆二楼,指着远处的龙灯:“娘,您看,多亮堂!”
老妇人眯着眼,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亮,真亮。”
冯有财的绸缎庄前摆出灯谜,猜中者赠手帕一方。杨二的豆腐摊改成元宵摊,生意火爆。乞丐阿七得了善人施舍,买了碗元宵蹲在墙角吃,热气糊了满脸。
大觉寺举行灯会,慧明禅师亲自点燃莲花灯,放入放生池。盏盏明灯随波荡漾,映着善男信女虔诚的面容。严尚书也在人群中,他今日告假,陪老母来进香。老太太在佛前喃喃:“求佛祖保佑我儿,新政顺遂,莫遭人嫉…”
城南田庄,义学孩子们自制了简易灯笼,在麦场上嬉戏。赵明远裹着厚袍坐在屋檐下,林青在一旁陪着。沈砚之也来了,带着自制的谜题,孩子们围着他叽叽喳喳。
“先生您看,”林青轻声说,“这光景,仿佛什么都没变过。”
赵明远咳嗽几声,微笑道:“变的是台上唱戏的,不变的是台下看戏的。但你要知道,台下人看得久了,也能听出戏文的好坏,这便是进步。”
子时,皇宫方向升起烟花,万千流火绽放在夜空。全城百姓仰头观看,惊叹声如潮水般涌起。
那一刻,无论是深宫中的帝王,还是陋巷里的乞丐;无论是朱门废墟前的沈砚之,还是寒窗苦读的林青;无论是大彻大悟的慧明,还是挣扎前行的严尚书;无论是垂垂老矣的赵明远,还是懵懂稚嫩的学童——所有人都望着同一片天空。
烟花易冷,光芒转瞬即逝。但就在那光芒照亮夜空的刹那,众生百相,皆被纳入这永恒一瞥:
有贪婪的手伸向不该得的财富,终被反噬;有奉献的心燃尽自己,点亮他人;有显赫的门第轰然倒塌,精神不灭;有平凡的灯火默默燃烧,照亮一方。
有挣扎者在泥泞中前行,一步一血印;有超脱者看破虚妄,寻得内心安宁。
有父亲将根系深扎土地,有儿子将枝叶伸向远方。
有书声穿过改朝换代的烽烟,有香火寄托亘古不变的祈愿。
有生命消逝,有生命诞生;有家族衰败,有家族兴起;有王朝终结,有王朝开端。
而在这无尽的循环中,总有一些东西,如暗夜中的星河,静静流淌,永不熄灭——那是父亲教给儿子的道理,是先生传给学生的学问,是前人造福后人的善举,是众生在无常中寻得的恒常。
尾声:长河余韵
烟花散尽,长街人潮渐退。沈砚之扶着赵明远回屋,老人走了几步,忽然驻足回望。
“先生看什么?”林青问。
赵明远指着远山轮廓:“你们看那山,像不像一尊卧佛?”
二人望去,果然见山峦在夜色中静静横卧,慈悲庄严。
四十年前,我初到此地,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这山。”老人缓缓道,“那时我想,人生如寄,何必执着?不如就此隐居,了此一生。”
“后来为何改了主意?”
“因为看见一个孩子。”赵明远目光悠远,“是个佃户家的儿子,七八岁光景,趴在学堂窗台上偷听。我招手让他进来,问他可想读书。他说:‘想,但我爹说,我们是泥腿子,读书没用。’”
雪又下了起来,细密如沙。
“我当时心中刺痛。”老人继续说,“忽然明白,我逃避的不是仕途,是责任。这世间有太多这样的孩子,被一句‘命该如此’困住一生。我虽力量微薄,但能救一个是一个,能点一盏灯是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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