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微光篇:废墟之下,草蛇灰线
林家倒后,故事并未结束。
女眷没入官婢,其中便有林维翰的幼妹林婉,时年十七。她被发配至浣衣局,三年后病重濒死,管事太监怜其才学,暗中将她送至京郊某处庄园“养病”——那庄园的主人,竟是当年力辩林案的一位御史的门生。
“我在庄园活了十年。”林婉晚年曾对采集旧事的史官口述,“种桑、养蚕、织布,手粗了,心却静了。夜里偷读带出来的家藏诗书,才明白父亲兄长当年坚持的是什么——不是虚名,是‘真实’。田亩要真实,税赋要真实,人心也要真实。可这世道,最容不下的就是真实。”
永隆三十一年,新帝登基,次年改元“景和”。景和帝幼时曾受林维翰启蒙,即位后第一道密旨,便是暗查林案。时机微妙:当年构陷林家的江南豪族,因贪墨漕粮引发民变,已成新帝眼中钉。
“平反不是恩赐,是棋局。”陈瀚之在史稿侧批中写道,“新帝需借林家冤案,撬动盘踞数十年的豪族势力。林婉的存在,成了最关键的那枚棋子。”
景和二年秋,林婉被秘密接回京城,安置于城南一处小院。不久,她“病故”的消息传出,实则隐姓埋名,开始整理父兄遗稿,尤其是那套未完成的《田赋考实》。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南江县,一个名叫“阿桑”的佃农女儿,刚满十六岁。她不知道朝堂风云,只知道今年租子又涨了三成,父亲咳血卧床,地主家的管家还来催债。
“妻子就是在那年冬天嫁到林家庄子的。”林清轩在《桑榆忆话》中写道,“外公欠了租,地主要把她卖去窑子。庄子上的老管事偶然听说,花五两银子赎了她,让她在灶房帮忙。妻子不识字,但会唱许多山歌,其中一首是:‘田是东家田,命是穷人命。割完稻子空荡荡,只剩秋风冷。’”
阿桑与林婉,两个本该永无交集的女人,在景和四年的春天相遇了。
那时林婉已化名“薛娘子”,以寡居妇人的身份,被新帝暗中安排到京郊皇庄“养病”。皇庄隔壁,正是林家旧仆聚居的田庄——当年林府被抄,部分忠仆被发配至此垦荒,几十年过去,已成村落。
阿桑因手脚勤快,被选去“薛娘子”院里做粗使丫鬟。她第一次见到那位苍白瘦弱的夫人时,吓了一跳:夫人坐在窗下看书,侧脸像极了祠堂里供着的某幅画像——后来她才知道,那是林家祖传的《先贤图》,画中人是林家第一位进士。
“夫人待我极好。”阿桑晚年对儿子林念桑回忆,“她教我识字,给我讲古时候清官的故事。我说,我就一种地的,学这些有啥用?她说:‘种地才更要懂这些。懂了,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苦,才知道这苦不是天经地义。’”
某夜雷雨,阿桑怕夫人畏雷,端茶去书房。却见夫人对着一卷旧信泣不成声。那是林维翰狱中所写的绝笔:
“吾今赴死,无所憾,唯恨三事:一恨不能见田亩清丈,贫者得安;二恨不能除税赋积弊,国库充盈;三恨不能正人心诡诈,世道归真。然吾信:真金不怕火,真理事不灭。后世必有继者,完吾未竟之志。”
阿桑不识字,但听得夫人哽咽译出。那一夜,这个佃农女儿第一次明白:原来这世上,真有人愿意为“真实”去死。
“后来夫人将那份绝笔缝进我的衣襟。”阿桑说,“她说:‘阿桑,你记住,林家不是死在敌人手里,是死在“虚”字上——虚账、虚税、虚情假意。你要活,就得求实:种实实在在地,交实实在在粮,做实实在在的人。’”
景和六年,林婉病逝。临终前,她将整理好的《田赋考实》手稿托付给阿桑:“把这交给可靠的人……总有一天,会有人用得着。”
阿桑跪着接过。她不知道,那叠发黄的纸卷,将在三十年后,成为新税法《均平赋役疏》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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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平反篇:迟来的昭雪,与抹不去的疤
景和八年,江南豪族因“漕粮案”彻底失势。新帝借此东风,重启林案复审。三司会审历时半年,翻出当年构陷的种种破绽:那个“叛逃幕僚”的银钱往来、笔迹鉴定的纰漏、甚至刑部某主事受贿的私账……
景和九年春,林家正式平反。追赠林维翰太子太保,赐谥“文贞”,重建林家祠堂。幸存者中,只寻到流落民间的两位女眷——其中一人,便是已嫁作田庄农妇的阿桑。
“妻子被接去祠堂受封时,穿的是自己织的粗布衣裳。”林清轩写道,“宫人送来命妇礼服,她不穿,说:‘我这身衣服,是实实在在干活穿的。林家冤的时候,没人给我锦衣;现在平反了,我也不要虚的打扮。’”
那天阿桑在祠堂里,对着林维翰的牌位磕了三个头,然后当众打开一个布包——里面是林婉临终托付的《田赋考实》。她将书稿捧给前来宣旨的钦差:
“民妇不懂朝政,只知夫人说,这本书比命重要。如今林家清白回来了,这书也该见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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