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管家脸色一变。赵老太爷皱眉:“拿账本来。”
对比之下,果然发现赵府账房多年采用虚增损耗、重复计税等手法,盘剥佃户。赵老太爷脸色铁青,当场斥退管家,对林念桑长揖:“老朽惭愧。林大人所教,确为实用之学。”
从此,非议渐消。附近庄户听说文学教真本事,送子入学的人家竟多了起来。林念桑又增设夜课,专收成年庄户,教授识字、算账、契约常识,每旬还有一次“律法问答”,解答乡民实际遇到的纠纷。
腊月里的一夜,风雪交加。林念桑正在整理教案,忽然门被敲响。开门见是陈望,那个十七岁的学子,满身是雪,眼眶通红。
“先生,学生……学生家中出事了。”
陈望的父亲是木匠,前日为邻村李乡绅家修房梁,不慎跌落,重伤卧床。李乡绅不仅不付医药费,反说陈父手艺不精损了房梁,要陈家赔偿。陈母去理论,被家丁赶出。
“学生想告官,可不知如何告起……”陈望哽咽。
林念桑沉思片刻:“你学过《大明律·工律》,记得‘雇工人’条款么?”
陈望茫然。林念桑从书架上抽出律法册子:“你看,律载:雇倩工人,若因工作而伤亡,雇主当给医药、埋葬之资。你父是受雇做工时受伤,李乡绅不仅应担医药费,若你父日后落下残疾,还需给付赡养费。”
“可、可李乡绅说签了契约,写明‘工伤自理’……”
“那契约是无效的。”林念桑指出,“《大明律》明文,凡违律之约,概不作准。人命关天,岂能以私约凌驾国法?”
他连夜帮陈望写下状词,列出律条依据,又教他如何递状、如何应对堂审。三日后,县衙开审,陈望依林念桑所教,条理清晰陈述,县令当庭判李乡绅支付医药费及赔偿。此事传开,乡民方知律法不是摆设,识字明律的庄户,竟真能与乡绅对簿公堂而不落下风。
此事后,夜课人数倍增。林念桑借机又添内容:如何立契不踩陷阱、如何计算利息合法、如何应对胥吏盘剥。他常对学子说:“学问不该是锁在书斋里的摆设,而应是握在手中的锄头、护身的盾牌。”
开春时,林念桑推行了一项新制:文学田产分出二十亩,作为“学田”,由学子们轮值耕种。从育秧到收割,全程参与,收成归文学公用。最初有学子嫌脏怕累,林念桑便第一个下田,裤腿卷到膝盖,手脚沾满泥泞。
何栓在田埂上问他:“先生,您曾是朝廷四品大员,为何要做这些粗活?”
林念桑直起腰,望着绿油油的秧苗:“我在朝中时,曾参与修订《赋役全书》。那时坐在衙门里,看着各地报来的田亩数字,自以为懂得民生。直到回乡亲手摸到泥土,才知数字背后的艰辛。”他抓起一把土,“这泥土里,有农人的汗水,有万千家庭的生计。不知稼穑之艰,如何制定惠民之策?”
春耕结束那日,学子们坐在田埂上休息。林念桑拿出自己编写的《农桑辑要》,这是他走访老农、结合农书编成的手册,语言通俗,配有简图。陈望翻看着,忽然道:“先生,这本书若能传遍乡里,该多好。”
林念桑心中一动。此后,他组织识字的学子,将实用知识编成更简易的《庄户须知》小册,用大白话写成,每旬在集市发放。内容五花八门:如何防粮仓霉变、如何写借据、如何辨别市面上常见的欺诈手段……
五月,一场突如其来的官司,让文学的名声传遍了附近数县。事情缘起于县衙加征“剿饷”,说是按田亩摊派,但胥吏上下其手,普通农户的税赋竟比乡绅田产还重。几个庄户联合告状,却因不懂计算田亩折算,反被县令以“抗税”为名关押。
林念桑闻讯,带着学子们连夜核算。他们翻出县志中历年田亩数据,对照朝廷颁布的税制,发现胥吏不仅虚报田亩,还擅改了折算比例。证据确凿之下,林念桑亲自写就联名状,附上详细账目计算,直呈府衙。
府台见状词条理清晰、数据详实,派人核查属实。最终,县令被申饬,胥吏受惩,多征的税银退还。庄户们捧着退还的铜钱,聚在文学门前叩谢。林念桑扶起众人,只说了一句:“今日之事,非我一人之功。若无算术算清账目,无律法依据支撑,再多的冤屈也只能埋在心里。”
经此一事,附近州县的寒门学子竟有慕名而来者。文学扩建了校舍,林念桑又请来退役的老吏教授公文写作,请走方郎中传授急救常识,甚至请来往商贾讲讲货物鉴别、行情判断。
中秋夜,文学举办“实务论学”。庭院中挂满灯笼,学子、庄户、乡绅济济一堂。林念桑请不同行业者分享经验:老农讲如何观天象测雨晴,账房讲如何识破假账,老吏讲如何与衙门打交道却不被刁难。
赵老太爷这次主动前来,听至半程,忽然老泪纵横:“老朽读书一生,今日方知何为真学问!从前只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却不知若不识民间疾苦、不通世间实务,那‘平天下’不过是一句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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