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轩接过画册,是《耕织图》。“这是教人如何种田织布的。”他指着图上的农人,“你看,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一年四季,天地有大秩序,人顺着秩序走,就有饭吃,有衣穿。”
“那为什么还会有人饿肚子呢?”孩子问了个最朴素也最难答的问题。
林清轩沉默片刻,将他抱到膝上:“因为啊,有些人想跳出这秩序,要得太多。他们让种田的人去打仗,让织布的人去修宫殿,让本该在田里的劳力,变成了战场上的白骨。”
“就像蚂蚁窝被踩碎一样吗?”
这个比喻让林清轩心头一颤。“是啊,就像蚂蚁窝被踩碎。但对踩蚂蚁的人来说,那不过是一脚的事;对蚂蚁来说,却是整个世界的崩塌。”
他翻开另一卷书,是《齐民要术》。“所以祖父建这个田庄,让愿意种田的人安心种田,愿意读书的孩子有书读。我们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在这片桑树下,一代代人平稳地活下去。”
林承安似懂非懂,小手抚过书页上“顺天时,量地利,则用力少而成功多”的字句。
午后,林念桑要带儿子去河边认识水生植物。林清轩本要同去,却忽然感到一阵眩晕,扶着门框才站稳。
“爹!”林念桑急忙扶他坐下。
“不碍事,老毛病了。”林清轩摆摆手,脸色却有些苍白。
阿桑闻声赶来,熟练地为他按摩太阳穴。林承安站在一旁,小脸上写满担忧:“祖父疼吗?”
“不疼,就是有点累。”林清轩勉强笑了笑,“安儿跟爹爹去玩吧,祖父歇会儿就好。”
但孩子不肯走,爬上椅子,学着阿桑的样子为林清轩捶腿。那双小手没什么力气,却一下下敲在林清轩心上,比任何汤药都管用。
那一刻,林清轩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真的老了。这副身躯经历了太多风雨,如今像一栋老屋,外表尚且完整,内里梁柱却已松动。他还能陪孙儿几年?五年?十年?
“爹,您在想什么?”林念桑轻声问。
林清轩看着孙儿认真的小脸,缓缓道:“在想,我这一生,最对得起良心的三件事:一是娶了你娘,二是教好了你,三是守住了这片能让子孙扎根的土地。”
阿桑别过脸去,肩头轻颤。
林承安似懂非懂,却认真地说:“祖父,我长大后也要守住土地。”
童言无忌,却让三个大人都红了眼眶。
第五日,离别前最后一天。
林承安似乎察觉到什么,格外黏着祖父母。他坐在林清轩和阿桑中间,一会儿摸摸祖父的胡子,一会儿玩玩祖母的衣带,好像这样就能把时光留住。
“安儿,回京城后要听爹娘的话,好好读书。”阿桑理着他的衣领,一遍又一遍。
“我还能再来吗?”
“当然能。”林清轩握着他的小手,“每年桑葚熟的时候,祖父都给你留最甜的那棵树。”
林念桑已收拾好行装,马车停在院外。离别时刻终究还是来了。
林承安抱着阿桑不肯松手,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阿桑也泣不成声,将早就准备好的包袱塞给孩子——里面是桑叶茶、桑葚干、一双她亲手做的小布鞋。
林清轩相对平静,他将一枚系着红绳的铜钱挂在孙儿颈间:“这是祖父小时候戴过的平安钱。它陪祖父走过最难的路,现在让它陪安儿。”
马车缓缓驶离。林承安半个身子探出车窗,用力挥手,直到田庄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绿野尽头。
林清轩和阿桑并肩站在院门口,久久未动。
夕阳西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最终交叠在一起,像两棵紧紧依偎的老桑树。
“回屋吧。”林清轩轻声说。
“嗯。”
晚饭时,饭桌显得格外空荡。阿桑做了三个菜,却几乎没动筷子。
“你说,安儿到京城了吗?”她问。
“哪有这么快,至少得明儿晌午。”林清轩夹了一筷菜到她碗里,“吃吧,养好身子,明年孩子再来,你才有力气带他玩。”
这话让阿桑有了些精神。她忽然想起什么,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布包,里面是这几日偷偷为孙儿缝制的小衣裳——春夏秋冬各一套,尺寸都放大了些。
“我做得太慢了,只赶出四套。”她有些懊恼。
林清轩抚过细密的针脚:“来得及,孩子长得快,明年穿正好。”
夜深了,林清轩独自走到院中。星河依旧,蛙鸣如故,只是少了那稚嫩的提问声。他走到那棵老桑树下,手掌贴着树干,仿佛能感受到树根深处传来大地的脉搏。
这棵树见过阿桑的童年,见过他们的重逢,见过田庄从荒芜到兴旺,如今,又见了第四代人的笑声。它还会继续见证下去,见证林承安长大,见证他带着自己的孩子回来,见证一代又一代人在它的荫庇下,重复着生老病死的轮回。
而在这轮回中,有些东西从未改变:人对血脉延续的渴望,对天伦之乐的向往,对一片土地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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