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清苑县的新税制开始试行。按照新册,全县实际田亩四万七千三百亩,比旧册减少近两成。但因为是按实有田亩征税,且取消了十二项杂税,普通农户的税负平均减轻了三成,而之前隐瞒田产的大户则需按实缴税。
征税第一天,县衙前人山人海。
许多老人捧着税粮,老泪纵横:“活了六十年,第一次知道交税可以这么明白!”“我家今年少交了一石二斗,够娃娃们吃三个月饱饭了!”
林念桑站在衙署二楼的窗前,看着这一幕,眼眶发热。
恰在此时,一骑快马飞驰而至。信使滚鞍下马,高呼:“捷报!定兴县新政推行顺利,首月征税完成九成,无一起抗税事件!”
堂内外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欢呼。
林念桑转过身,不让别人看见自己夺眶而出的泪水。但在转身的刹那,他瞥见镜中的自己——官袍沾了泥土,面容憔悴,但眼睛很亮,亮得像蓄满了星光的深夜。
那一瞬间,他忽然理解了权力的真谛。
权力不是用来炫耀的冠冕,不是用来敛财的工具,不是用来压人的棍棒。权力是一把尺,可以丈量世间的公平;是一盏灯,可以照亮阴暗的角落;是一双手,可以扶起跌倒的弱者。
姑母林清韵当年执掌后宫时,用的便是这样的权力——她改革嫔妃用度,削减奢华开支,将省下的银两设立“慈幼堂”,收养战乱孤儿。那时有人笑她傻,说后宫妇人管这些做什么。她却说:“既在其位,当谋其政。这深宫里的每一分权力,都该开出善的花。”
如今轮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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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底,两份试点县的详细奏报送达京城。
李晏之在朝会上当众宣读。数据详实,案例具体,成效显着。清苑、定兴两县,在新政推行后,田赋收入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因征税面扩大而略有增加。更重要的是,民怨平息,农事踊跃,秋粮长势明显好于往年。
龙椅上的皇帝沉默良久,缓缓开口:“朕记得,林念桑是林清韵的侄儿?”
“回陛下,正是。”李晏之躬身答道。
“难怪。”年轻的帝王轻轻摩挲着扶手上的龙纹,眼中闪过一丝恍惚,“朕幼时曾随太后去探望姑母,见过林清韵夫人批阅宫务账册。那专注的神情,与奏折中描述的林念桑,如出一辙。”
满朝文武屏息以待。
“传旨。”皇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清丈田亩、均平赋役之新政,着户部总结试点经验,修订细则,于直隶全境推行。明年若成效卓着,推及全国。”
“陛下圣明!”
山呼声中,李晏之抬起头,望向殿外明媚的秋光。他想起林念桑离京前那个清晨,年轻人站在晨光里,背影单薄却笔直,像一杆新竹。
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
这朝堂,终究还是需要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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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中秋。
林念桑还在定兴县处理最后一批田契更易事宜。夜幕降临时,县令设了简单的宴席,请他和几位主要吏员赏月。
酒过三巡,县令举杯感慨:“下官为官二十年,见过不少钦差大员。有来捞钱的,有来混资历的,像林大人这样实实在在为民做事的……您是第一个。”
林念桑举杯回敬:“非林某一人之功,是全县上下同心协力的结果。”
“大人谦虚了。”主簿插话,“您不知道,现在百姓都叫您‘林青天’。还有童谣在传唱呢——‘清苑定兴田亩清,林家郎君秤杆平,不称金银称良心’。”
众人皆笑,笑声里满是轻松与自豪。
宴席散去后,林念桑独自走到县衙后的高坡上。一轮满月悬在中天,清辉洒遍山河。远处的村落灯火点点,隐约传来团圆宴饮的欢笑声。
夜风拂面,带着稻谷将熟的香气。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母亲在院子里种的那棵桑树。每到秋天,桑叶落了,母亲就把叶子捡起来,晒干了做枕芯。她说桑叶清心明目,枕着它睡觉,梦都是干净的。
那时他不懂,现在懂了。
为官之道,亦如种树。不能求它一日参天,只能日日浇水、时时修枝,耐心等待它扎根、抽条、开花、结果。期间会有虫害,会有风雨,但只要根扎得深,终究能成荫蔽日。
而这荫凉,不是给一个人乘的,是给所有行路的人歇脚的。
月光下,他摊开手掌,掌心的茧子硬硬的,是这半年握丈杆、翻账册磨出来的。但这双手,也重新厘清了两个县的土地,让数千户人家得到了应有的公平。
值了。
远处传来打更声,梆子敲了三下。
林念桑转身往回走,脚步踏实而坚定。官袍的下摆扫过草丛,沾上了夜露,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撒了一路的星辰。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清苑和定兴的春风已经吹起,接下来要做的,是让这春风吹遍直隶,吹遍天下。虽然前路必然还有阻力,还有荆棘,但只要方向是对的,每一步就都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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