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的哑僧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递给她一本《地藏经》。
“经云:阎浮提众生,起心动念,无不是业。”哑僧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如破锣,“但放下屠刀,犹可成佛。”
她震惊抬头,却见那僧已转身离去,袈裟下摆沾着泥渍,像写满忏悔的帛书。
四、古佛青灯照影来。
夜巡的路线她已烂熟于心。
从寮房到藏经阁要经过一片竹林,月夜时疏影横斜,总让她想起侯府那片紫竹林。那时她爱在林中设宴,命乐师演奏新曲,歌伎们穿着薄纱在月下起舞。有一个乐师弹错个音,她当场砸了价值千金的古琴。
如今走在寺院的竹影里,她常听见风过竹叶的沙沙声,像无数细微的叹息。
藏经阁里那本伪装的《孙子兵法》,书页间还残留着朱批的痕迹。她认出那是户部旧侍郎的笔迹——那个因不肯做假账被她罢官的老人,最后投缳自尽。
“了尘师太可知,”哑僧那日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您捐的每一卷经书,都沾着血泪。”
她举烛的手微微颤抖。烛泪滴在经架上,凝成琥珀色的印记。这让她想起某年冬至,侯府施粥,她站在高台上看饥民争抢。那时觉得是恩赐,如今才知是赎罪——用施舍来掩盖掠夺的赎罪。
子夜钟声里,她登上钟楼。山下京城灯火如星河倾泻,其中某处深宅里,那个被称为“小林清韵”的少女,或许正在鹦鹉前学舌:
“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
她研墨的手突然稳住,在《心经》抄本后继续写道:
“曾倚朱门笑寒士,今伴青灯悟前非。
权力如露亦如电,锦绣成灰终成悔。
莫学清韵争意气,且看荒冢草离离。
但存慈悲三分意,不枉人间走一回。”
写罢掷笔,墨迹在灯下如泪痕蜿蜒。
五、黎明前的洗礼
破晓前的井水最是寒凉。
她打水时看见水面自己的倒影,恍惚间又回到那个改变一切的清晨。
宫变平定后第七日,新帝召她入宫。金銮殿上,百官肃立,她等着预期的封赏——毕竟镇北侯府护驾有功。
但龙椅上的新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如刀。许久才开口:
“林氏,你可知罪?”
她愕然抬头,看见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全是弹劾她仗势欺人、草菅人命的罪证。那些昔日匍匐在她脚下的人,如今都成了控诉者。
“念你护驾有功,免死。削发为尼,终身忏悔。”
圣旨如惊雷,她瘫软在地时,看见殿外阳光刺目,一如现在。
小沙弥还在为碎碗哭泣,她将念珠放在他掌心:
“你看这菩提子,每道裂纹都是历练。就像这青石阶,”她指向晨光中泛着水光的台阶,“每道磨损都是修行。”
孩子似懂非懂,但止了哭泣。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大雄宝殿的鎏金顶上,她正在擦拭最后一尊罗汉。佛像低眉垂目,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让她想起生产时接生婆的话:
“夫人,是个小姐...可惜...”
那时她觉得是诅咒,如今想来或许是祝福——那孩子不必重蹈她的覆辙。
林清轩牵着牛走来时,牛背上的孩童正咿呀学语:
“姑...姑...”
她接过野果,酸涩过后是清甜。就像她终于明白,洗净台尘不是要忘记过去,而是要让每一粒尘埃都折射出觉悟的光。
远山传来更嘹亮的诗声: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她抬头,见雁阵掠过湛蓝长空,羽翼剪开云霞,像把往事都写成了可鉴的箴言。香积厨的炊烟袅袅升起,与钟声缠绕着升向天际——那才是人间真正的净土,在每一个洗心革面的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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