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公点头:“是这个理儿。”
“所以我认为,”安安竖起一根手指,“人的品德,是第一位的。品德不好,书读得再多,路也走不远。您说对不对?”
“对。”七叔公眼里有了笑意,“接着说。”
安安受到鼓励,话匣子彻底打开了:“其次才是读书学知识。这个我也知道重要,可是七爷爷,我真学不会啊。那些数学公式,在我眼里跟鬼画符似的;物理题,我做得想撞墙。我不是不努力,我每天熬到半夜,头发大把大把掉……”
她停下来,深吸一口气:“后来我妈带我出去,让我看看不读书的人怎么活。您猜怎么着?她带我去捡瓶子卖。”
七叔公愣住了。
“那天我们捡了一天,卖了十三块八。”安安比划着,“中午我妈买了两个馒头一包榨菜,我俩坐在马路牙子上吃。七爷爷,您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我妈平时就吃那些。晚上她卖豆浆,凌晨三点起来磨豆子,五点出摊,就为了多挣十块钱。”
碧华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围裙上。
“就这样,我妈还没放弃。”安安声音发抖,“她去找老师,求老师给我留个机会。老师答应了,但要考试。我妈花光了积蓄给我请家教,自己熬夜陪我复习……最后我没考过,差十二分。”
她伸出双手,翻过来,掌心向上:“七爷爷,您看我妈的手。以前是拿笔的,现在是拿针的、拿锅铲的、拿锄头的。这双手,为我付出了一切。”
七叔公盯着那双年轻的手,很久,轻轻叹了口气。
“我妈这个人,”安安擦掉眼泪,笑了,“特别有意思。她不管在哪儿,只要给她舞台,她就能发光。在村里,她教妇女认字;在城里,她做手工活养活家;在我这儿,她是我永远的后盾。”
“所以七爷爷,我今天请您来,就是想告诉您,也告诉我自己:我长大了。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妈问过我,不上学后不后悔。我说不后悔,现在还是这句话,不后悔。”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因为我妈说过,不管干什么,都要学习。只是换了个地方——不在学校学了,在社会上学,在工作中学。我会好好学,学本事,学做人,学怎么在这个世界上,不靠文凭,也能活出个人样来。”
长长的一番话说完,堂屋里静得能听见阳光移动的声音。
七叔公端起茶杯,手有些抖,茶水漾出来几滴。他放下杯子,看着安安,看了很久。
然后,老爷子笑了。不是平时那种矜持的笑,是开怀的、露出牙床的笑。
“好!”他一拍桌子,震得奥利奥都跳了一下,“说得好!安安啊,你这孩子……你妈把你教得太好了!”
厨房里,碧华已经哭成泪人。王强搂着她,眼睛也红红的。
安安站起来,走到条几前,关掉录音笔。红灯灭了,刚才的一切都被封存在那个小黑盒里。
“七爷爷,谢谢您听我说这么多。”她鞠了一躬,“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好久了,今天说出来,舒服多了。”
七叔公也站起来,拄着拐杖走到她面前。老爷子从口袋里摸出个红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枚铜钱,用红绳穿着。
“这个,”他递给安安,“是七爷爷年轻时候,在城里当学徒,师傅给的。保平安,也保脑子清醒。七爷爷今天送你一句话:路是走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你有这个心性,差不了。”
安安双手接过,铜钱还带着老人的体温。
“还有,”七叔公转身,对着厨房方向,“碧华啊,出来吧,别躲了。你这闺女,比你当年还厉害。你呀,该骄傲!”
碧华擦着脸出来,不好意思地笑:“七叔,让您见笑了。”
“见什么笑?”七叔公瞪眼,“我高兴!咱们村,后继有人了!”
那顿晚饭吃得格外香。七叔公吃了三块鸡,夸碧华手艺好;吃了两块奥利奥,评价是“洋玩意儿,太甜”;还喝了二两白酒,脸泛红光。
临走时,老爷子在院门口站住,回头对安安说:“丫头,你那录音笔,回头给七爷爷也听听。我活这么大岁数,头一回被小辈‘采访’,新鲜!”
安安脆生生应了:“好嘞!等我学会了剪辑,给您加个背景音乐,《英雄交响曲》!”
七叔公哈哈大笑,拄着拐杖走了。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影子晃晃悠悠的,像在跳舞。
关上院门,安安掏出录音笔,按下播放键。自己的声音流出来,在暮色里回荡:
“七爷爷,您知道我妈是城市里姑娘吧……”
碧华听着,又哭又笑。王强搂着妻女,感慨:“这丫头,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安安按下暂停,抬头看父母,眼睛亮晶晶的:“爸,妈,我决定了。过完年,我去学烘焙。学成了,在镇上开个小店,就叫……‘安安的甜’。你们说好不好?”
“好。”碧华摸摸她的头,“你想做什么都好。”
“那,”安安狡黠一笑,“我能用刚才的录音,当店里的背景音乐吗?循环播放,让所有客人都知道,我有一个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你敢!”碧华作势要打。
安安笑着跑开,录音笔里,自己的声音还在继续:“……读书是让人明理,让人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暮色四合,炊烟四起。这个腊月二十九的下午,在一支小小的录音笔里,在一个十六岁女孩的勇气里,在一家人的眼泪和笑声里,被永远地记住了。
而路,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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