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华啊。”父亲突然说,“你妈走的时候,眼睛,皮肤全身也是这么黄的。”
碧华手一抖,水洒在被子上。
“我这病,治不好了吧?”
“治得好。”碧华用力说,不知道是说给父亲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现在医学发达了,能控制。”
父亲笑了,那种很淡的、认命的笑。“你妈也这么说。”
那一夜碧华没合眼。窗外城市的灯光彻夜不亮,她坐在黑暗里,数着点滴瓶里落下的水珠,一滴,两滴,三滴。
拆迁谈判拖了两个月。开发商要压价,邻居们要抬价,碧华在中间,像块夹心饼干。她想要个朝南的户型,父亲晒太阳对肝好。还想要低楼层,父亲腿脚开始不好了。但预算就那么多,多一平米都是钱。
谈判僵持时,婆婆脑梗住院的电话打来了。
碧华握着手机,站在开发商锃亮的会议室里,窗外是即将被推平的老街区。她觉得荒谬,好像生活是个抽风了的裁缝,拿着剪刀这里剪一刀,那里剪一刀,最后剩下的布料,不够给任何人做件完整的衣裳。
王强在电话里声音发哽:“妈右边身子不能动了,在抢救。碧华,你……你能不能过来?”
碧华闭上眼睛。她想起父亲早上的化验单,转氨酶又升了。想起安安昨晚熬夜做题,凌晨两点灯还亮着。想起自己银行卡的余额,交完这次住院费,拆迁补偿款下来前,得靠借钱过日子了。
“我安排一下。”她说。
安排。多轻巧的词。她“安排”父亲吃了护肝药,“安排”安安带了午饭,“安排”自己坐上回县城的大巴。一个小时车程,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每次睁眼都在想:父亲中午吃了吗?安安放学不用接?婆婆脱离危险了吗?
城镇医院走廊更窄,消毒水味里混着饭菜味。婆婆躺在三床病房最里面的床位,右半边脸歪着,嘴角有口水流下来。王强蹲在床边,手里端着粥,勺子举在半空,不知该怎么喂。
看见碧华,他眼睛红了。“碧华……”
碧华接过碗,舀一勺,吹凉,递到婆婆嘴边。老太太眼睛浑浊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娘,吃一点。”碧华声音很轻。
喂完半碗粥,擦干净嘴角,扶婆婆躺好。碧华去水房洗饭盒,王强跟进来,从后面抱住她,头埋在她颈窝。
“碧华,我害怕。”
碧华站着没动,水龙头哗哗地流。她看着自己的手,泡得发白,虎口有裂口,是洗太多衣服留下的。
“爸那边……”王强闷声说。
“就爸一个人。”碧华关掉水,“爸刚出院,身边不能离人。”
“我知道,可是娘这边……”
“娘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碧华转身,看着他,“爸只有我一个。”
王强张了张嘴,没说话。他眼睛里的血丝像蛛网,下巴上胡子拉碴。碧华突然想起结婚那年,他也是这样抱着她,说“碧华,我会让你过好日子”。
好日子。什么是好日子呢?是有房有车,还是父母安康,孩子省心?还是仅仅只是,在需要的时候,身边有个人能搭把手?
“你再撑三天。”碧华说,“我回去安排一下,就回来。”
“三天?娘现在这样,我……”
“王强。”碧华打断他,“那是我爸。”
争吵是在第三天下午爆发的。碧华收拾好东西要走,王强堵在病房门口。
“你今天不能走。”
“爸的药明天要去市里拿,安安明天家长会,房东明天来收房租。”碧华一样样数,“我必须走。”
“我娘就不是娘了?”王强声音高起来,邻床家属探头看。
碧华盯着他,突然觉得很陌生。这个和她睡了十五年、生了孩子的男人,此刻像个撒泼的孩子。
“王强,你讲点道理。爸刚出院,身边不能没人。娘这里有大哥二哥,有大姐小姐,他们轮流一下怎么了?我这三天在这,他们来过几次?加起来有半天吗?”
“他们忙……”
“我不忙?”碧华笑了,笑出眼泪,“我白天跑医院,晚上跑拆迁办,中间还得管孩子学习。我爸的药放在床头柜第几天了?我三天没给他量血压了你知道吗?”
大嫂就是这时候进来的。提着水果,看见这阵仗,愣在门口。
碧华像抓住救命稻草:“大嫂,你评评理。我爸刚出院,身边离不开人。这边离了我就转不动了吗?三天了,王强就是不让我走。”
大嫂放下水果,叹了口气。“碧华,”她声音很轻,“你爸就你一个女儿,他要真有个好歹,你后悔一辈子。老太太这边,儿子女儿五个,谁不能搭把手?你赶紧回去,这儿有我。”
王强还要说什么,大嫂瞪他一眼:“老三,你糊涂了?将心比心,要是你爸躺那儿,碧华不让你回去,你心里什么滋味?”
长久的沉默。窗外有麻雀在叫,叽叽喳喳,没心没肺。
碧华拎起包,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王强一眼。他蹲在地上,抱着头。她想起很多年前,安安发烧那次,他也是这样蹲在儿童医院走廊里。那时她摸摸他的头,说“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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