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爱景默默地放下包袱,换上那双放在门边的、磨得后跟有些倾斜的塑料拖鞋,开始习惯性地、几乎是本能地收拾起屋子。她拿起靠在墙角的鸡毛掸子,一下一下,轻轻地、却又带着某种固执的节奏,掸着茶几、电视柜、椅子靠背上那层薄薄的浮灰。她的动作缓慢而机械,眼神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始终没有离开沙发上那个被烟雾笼罩的老伴。她太了解他了。她知道,老头子心里正憋着一股滔天的邪火,一股对王强那个“不成器”的女婿极度不满、对女儿碧华眼下处境极度担忧、却又深感无力改变、无处发泄的邪火。这股火,要是不让它发出来,能把他这把老骨头生生憋炸、憋出内伤来。
果然,没过几分钟,那根烟才抽了不到一半,父亲猛地将烟头摁灭在茶几上那个印着红双喜字的、边缘已经有了缺口的玻璃烟灰缸里,用力之猛,几乎要将烟灰缸摁碎。他抬起头,布满血丝、像困兽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正在擦拭桌子的母亲,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压抑不住的、即将喷发的怒气:
“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当初千好万好的闺女找的好人家!好女婿!”他伸出一根微微颤抖的手指,指着虚空,仿佛王强就卑躬屈膝地站在他面前,接受审判,“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扶不上墙的烂泥巴!就是个没长脑子的蠢货!二百五!除了会灌那几口猫尿,灌多了还敢在老丈人家耍酒疯、放炮仗吓孩子,他还会干什么?啊?!你告诉我,他还会干什么正经营生?!”
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母亲脸上:“我当初是怎么说的?啊?!我是怎么苦口婆心劝碧华的?农村人,眼界窄,没见识,一辈子土里刨食,能有什么大出息?脾气犟得像头牛,又容易被人忽悠!你当时是怎么跟我吵的?啊?!你非说什么‘强子人老实’、‘心眼实在’、‘对咱们碧华是真心实意的好’!好?好个屁!好就是让她在娘家丢这么大的人?好就是让她大半夜的受这种惊吓?好就是让她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连句整话都没有,跟个掉了魂的木头人似的?!这就是你说的掏心掏肺的好?!啊?!”
爱景停下手中擦拭的动作,转过身,脸上写满了疲惫、委屈,还有一丝被点燃的倔强。她把手里的抹布重重地摔在桌子上:“你冲我吼什么吼?啊?当初是我一个人拍板定的这门亲事吗?你不也最后点头了吗?你现在把所有的错都扣到我头上?王强他是混账,是该千刀万剐!可你现在说这些车轱辘话有什么用?能把时光倒回去吗?能让碧华没受这些委屈吗?除了让咱俩心里更堵得慌,还能干什么?能解决问题吗?”
“我添堵?我他妈的这是心疼!心疼我闺女!”父亲猛地一拍沙发扶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茶几上的杯子都跳了一下,“我张建生就这么一个闺女!从小到大,我没让她受过天大的委屈!现在倒好,嫁到那种人家,受这种窝囊气!我这心里……我这心里跟有把钝刀子在一下一下地割似的!我恨不得……我恨不得现在就抄起棍子,再跑回去,把王强那个混账东西揪出来,揍他个生活不能自理!”他脸色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像一头受了重伤、濒临疯狂的野兽。
“你揍他?揍了他,碧华的日子就能立马好过了?安安怎么办?让她那么小就看着爹妈两家大人打成一锅粥?让她在惊吓里过日子?”爱景的声音也拔高了,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以为我不心疼?碧华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看她那副样子,我比你还难受一百倍!一千倍!我心口疼得晚上都睡不着觉!可光生气有什么用?光骂有什么用?得想想实际的办法啊!光在这里跺脚骂娘,能顶饭吃吗?”
“办法?想什么办法?啊?你告诉我,能有什么万全的办法?”父亲梗着脖子,像一头倔强的老牛,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灼热的愤怒,“让碧华离婚?带着孩子回娘家?然后呢?让街坊四邻、亲戚朋友怎么看?那些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活活淹死!咱们老两口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往哪儿搁?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一个人拖着孩子,在这小城里,唾沫都能淹死她!安安怎么办?让她在单亲家庭里长大,从小被人指指点点?”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一种深植于传统观念和社会压力的恐惧,“不离?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在那火坑里熬着?忍着?我……我他妈的……”他猛地站起来,在狭小得转个身都困难的客厅里,像一头被囚禁的、焦躁无比的困兽,烦躁地来回快步踱步,脚步沉重,踩得地板咚咚作响。
母亲看着老伴这副样子,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她也顾不上擦,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你说怎么办?你说啊!离也不是,不离也不是,难道就这么干看着?干耗着?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一刻安生!吃不下,睡不着,一闭眼就是碧华那张没有一点笑模样的脸,白惨惨的,还有安安被吓哭的那个小模样……我这心……就跟被油煎似的……”她呜咽着,肩膀因为抽泣而微微耸动,整个人显得那么无助和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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