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麦子终于赶在雨季来临前抢收完毕,金黄的麦粒晒满了打谷场,空气里弥漫着新麦特有的、干燥而温暖的香气。王强拖着像是被抽走了筋骨般疲惫不堪的身子,在田埂上坐下,用粗糙的手掌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汗水与尘土的泥泞。连续半个月起早贪黑、近乎拼命的高强度劳作,让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嘴唇也因为缺水和暴晒裂开了几道血口子。但此刻,望着那片已经收割完毕、只剩下整齐麦茬的空旷土地,他心里却涌起一股巨大的、沉甸甸的成就感,以及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紧接着,那股被压抑了许久的、如同野草般疯长的思念,便不可遏制地席卷了他全身每一个细胞——他想碧华,想得心口发紧;他想女儿安安,想得骨头缝里都发痒。那种想立刻见到妻女的迫切心情,像一团火在他胸膛里燃烧,驱散了所有的疲惫。
他几乎是跑着回家的,连沾满泥浆的胶鞋都顾不上换,胡乱用井水冲了把脸,换上一身虽然陈旧但洗得还算干净的中山装(这大概是他最体面的衣服了),对着那块模糊不清的镜子扒拉了几下乱糟糟的头发,就从柜子里翻出碧华临走前给他留的、他一直舍不得花的零钱,揣进内衣口袋,推上那辆“二八大杠”就准备往城里赶。他盘算着,这会儿出发,骑快一点,天黑前怎么也到了,能给碧华和岳父岳母一个惊喜!他甚至想象着女儿看到他时,会不会伸出小手要他抱,会不会对他露出那无齿的、能融化一切的笑容。
就在他推着车,一只脚刚跨上脚蹬子,准备发力蹬出去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强子!强子!等等!”
王强回头一看,是他大姐夫的大姐夫,按辈分他得叫一声“大哥”的冯老栓。冯老栓是个走村串户的货郎,消息灵通,人也活络,但王强跟他打交道不多,只知道他跟自己大姐夫家关系挺近。
“栓哥?咋啦?有啥事?我急着进城呢!”王强一只脚支着地,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急切。
冯老栓快步走过来,脸上堆着热情得过分的笑容,一把拉住王强的车把:“哎呦!可算逮着你了!瞧你这急赤白脸的样儿,是去看媳妇闺女吧?好事儿啊!不过,再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哥今天找你,是有个顶好的事儿!”“好事!但哥这儿有个更好的机会!”冯老栓热络地搂住王强的肩膀,压低声音,“我有个表侄,在县里五金交电公司当采购员,手里有点权!你知道现在城里搞建设,五金建材紧俏得很!他那边有条路子,能弄到平价的三合板、螺纹钢!一转手就是不小的差价!”王强一愣:“栓哥,这……这跟我有啥关系?我又不懂这些。”
“傻兄弟!”冯老栓一拍大腿,“你不懂,你老丈人家懂啊!张家是城里人,见多识广,肯定有门路!你想想,碧华嫁过来,陪嫁了拖拉机,说明你家老丈人有家底、有眼光!你要是能牵上线,帮着把这批货在城里消化了,哪怕只是搭个桥,这中间的好处费,比你种一年地都强!到时候,你王强在张家面前,腰杆子不是更硬了?给碧华和安安的好日子,不是更有指望了?”
这番话,精准地戳中了王强内心深处的渴望。虽然岳父家陪嫁了拖拉机,解决了生产难题,但他始终觉得自己这个农村女婿和城里岳父家之间有道无形的坎。他渴望真正证明自己的能力,让岳父一家高看一眼,让碧华过得更体面。这个“赚大钱”的机会,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他。
“可是……栓哥,这靠谱吗?而且我答应碧华今天过去……”王强仍在犹豫。
“靠谱!绝对靠谱!我表侄就在镇上‘迎宾楼’等着呢!人家时间金贵,就今晚有空!吃顿饭,认识一下,又不少块肉!成了,皆大欢喜;不成,你也算结交了个能人,以后说不定有用!走吧走吧,别磨叽了!”冯老栓连拉带拽。
最终,对“干大事”、“赚快钱”的憧憬,以及潜意识里想要超越“拖拉机陪嫁”带来的微妙压力,让王强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想着,等谈成了,给碧华一个更大的惊喜。
正好,他今天来咱这边办事,晚上有空!哥做东,在镇上‘迎宾楼’摆一桌,你作陪!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要是把这事儿谈成了,你王强往后在村里可就扬眉吐气了!”
“可是……栓哥,我…
最终,对改善家庭条件的渴望,以及那一丝“给妻女更好生活”的虚荣心,战胜了即刻团聚的思念。王强一咬牙,把自行车支好:“行!栓哥,我听你的!晚上我去!”
他哪里知道,这个看似“美好”的机遇,即将把他和他在乎的所有人,拖入一个怎样混乱、难堪而又令人心碎的夜晚。
镇上的“迎宾楼”,是当时方圆几十里内最高档的饭馆。王强很少来这种地方,局促不安地跟着冯老栓走进一个用屏风隔开的小包间。里面已经坐着一个穿着四个口袋干部服、梳着油光锃亮分头、面色红润、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正是冯老栓口中的“表侄”,李采购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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