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老灰
垃圾桶的铁皮盖被晚风掀起时，老灰正用前爪按住半块干硬的馒头。它的毛色早就不是鲜亮的灰，而是掺着些枯黄，像被雨水泡过又晒干的旧棉絮，只有那双眼睛，还亮得像浸在油里的黑豆，能在昏暗中看清三指外的面包渣。
这条巷子是它的地盘。从杂货店墙角的裂缝，到早点摊底下的空隙，再到那只永远半开着的绿色垃圾桶，每个角落都藏着它的记忆。比如杂货店门口的台阶缝里，总卡着些顾客掉落的瓜子仁；早点摊收摊时，竹筐底下会漏下碎油条；最可靠的还是那只垃圾桶，人类总在夜里把吃剩的饭菜丢进去，偶尔能捡到整块的红烧肉，油汪汪的，够它啃上半天。
“新来的，懂不懂规矩？”老灰斜睨着墙角那只瑟瑟发抖的小老鼠。小家伙一身绒毛雪白雪白，像是刚从暖气房里跑出来，此刻正盯着它爪子下的馒头，小鼻子一抽一抽的。
小白鼠没应声，反而往前挪了挪，小爪子试探着朝馒头伸过来。老灰“吱”地一声炸了毛，尾巴在地上拍得啪啪响——这是它的规矩，在它的地盘上，食物得由它先挑。
可小白鼠像是没听见，依旧往前凑，直到老灰抬起爪子作势要拍，它才突然瘫坐在地上，发出细细的呜咽，声音像被踩住的蚊子。老灰这才发现，它的后腿上有道血痕，毛黏成一绺，显然是被什么东西抓过。
巷口突然传来“喵呜”一声，拖着长音，像块冰锥扎进夜里。小白鼠吓得原地蹦了一下，差点撞进老灰怀里。老灰却镇定得很，它支棱起耳朵听了听，尾巴慢慢垂下来：“是三楼那家的胖橘，懒着呢，这会儿准在窗台打盹，吓唬人的。”
它把馒头往小白鼠那边推了推，用鼻尖蹭了蹭对方的耳朵：“吃吧，看你饿的。”
小白鼠犹豫了一下，叼起馒头碎屑小口啃着，眼睛却一直瞟着巷口。老灰看它那副样子，突然想起自己刚到这条巷子的时候——那会儿它还是只半大的小老鼠，被母鼠从墙洞里推出来，站在陌生的巷口，连垃圾桶都不敢靠近，只敢捡些别人不屑的面包渣。
“跟我来。”老灰站起身，尾巴朝身后摆了摆。它领着小白鼠钻进杂货店墙角的裂缝，里面铺着些旧棉花和撕碎的报纸，是它住了五年的窝。“今晚就在这儿歇着，胖橘不敢来这儿。”
小白鼠缩在棉花堆里，很快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小身子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老灰蹲在洞口，望着巷口那盏忽明忽暗的路灯。灯光下，胖橘的影子懒洋洋地趴在窗台上，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后半夜，老灰被一阵急促的抓挠声惊醒。是小白鼠在扒拉它的后腿，小家伙的眼睛瞪得溜圆，小爪子指着洞外。老灰探头一看，心猛地提了起来——胖橘不知什么时候下了楼，正蹲在垃圾桶旁边，绿幽幽的眼睛盯着它们的洞口，胡须抖得像两根细铁丝。
“别出声。”老灰用尾巴缠住小白鼠的腰，把它往洞深处拖。裂缝最里面有个岔路，通着杂货店的通风管道，那是它当年为了躲一只流浪狗挖出来的，窄得很，胖橘绝对钻不进来。
可小白鼠吓坏了，浑身抖得像片落叶，怎么拖都不动。老灰急得用牙轻轻咬了咬它的耳朵，就在这时，胖橘突然“喵”地叫了一声，猛地扑了过来，前爪在洞口的墙壁上抓出几道白痕。
小白鼠“吱”地尖叫起来。老灰没多想，猛地蹿出洞口，朝着巷口的反方向跑。它故意把脚步声踩得很重，还撞倒了一个空酒瓶，酒瓶“哐当”一声碎在地上，胖橘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转身追了上来。
老灰对这条巷子熟得不能再熟。它钻进墙根的排水孔，从另一头的出口钻出来时，胖橘还在排水孔那头打转。它沿着墙根跑回杂货店，看见小白鼠正缩在洞口往里张望，看见它回来，小家伙一下子冲过来，用头蹭着它的脖子，发出呜呜的声音。
“没事了。”老灰舔了舔它的耳朵，才发现自己的后腿在发抖，刚才跑的时候太急，被碎玻璃划了道口子，血珠正往外渗。
天快亮时，巷子里开始有了动静。早点摊的老板推着车过来，铁桶里的油条冒着热气，香味飘得老远。老灰领着小白鼠，趁着老板转身的功夫，叼了根掉在地上的油条碎，飞快地跑回窝里。
“尝尝。”老灰把油条推给小白鼠。小家伙小口咬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它，突然把油条往它嘴边送。老灰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好像很久没跟别的老鼠分享过食物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白鼠的伤好了，跟着老灰在巷子里觅食。它学会了听胖橘的脚步声辨距离，知道哪家的垃圾桶早上会有豆浆渣，还会用小爪子把面包屑塞进墙缝里存起来。老灰看着它在阳光下蹦跳的样子，偶尔会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是这么活泼，只是后来见多了被夹子夹住的同伴，听多了流浪猫的嘶吼，才慢慢变得沉默。
入秋的一个傍晚，老灰蹲在墙头上晒太阳，看着小白鼠跟几只新来的小老鼠玩闹。它们追着一片落叶跑，笑声像银铃一样脆。胖橘趴在不远处的车顶上，眯着眼睛打盹，尾巴尖偶尔抬一下，却再没朝它们这边看过——它大概也老了，懒得再追一只跑不快的老鼠。
老灰打了个哈欠，把脑袋搁在前爪上。风里带着桂花的香味，巷子里飘来晚饭的香气，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它想，这条巷子其实也没那么坏，有吃的，有地方躲雨，还有个愿意等它回家的小家伙。
至于明天会怎么样，老灰没多想。对一只老鼠来说，能安稳地过好今天，就已经很不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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