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审计组进驻金山镇的阵势,比预想的还要严肃。带队的是县纪委郑副书记,一个面色黝黑、法令纹深刻的中年男子,看人的眼神总带着几分审视和怀疑。随行的五六名审计人员,也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冷峻面孔。镇政府大院里原本因为祁同伟归来而稍稍回升的温度,瞬间又降到了冰点。
见面会上,郑副书记的开场白就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这次延伸审计,是县委县政府根据当前形势和上级精神做出的重要部署,目的是为了规范基层财政管理,防范化解风险。希望金山镇的同志们端正态度,积极配合,确保审计工作顺利进行。”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坐在对面的祁同伟,补充道,“尤其是对一些重点领域、重点项目,比如近期上马的一些‘创新’工程,更要查深查透,给县委和广大群众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话语中的指向性再明显不过。会议室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几个镇班子成员脸色都不太好看,苗小翠更是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笔。
轮到祁同伟表态时,他面色平静,语气沉稳:“我代表金山镇党委政府,郑重表态,坚决拥护县委县政府的决定,全力配合审计组的工作。我们所有的项目立项、审批、资金使用,都严格遵循相关法律法规和财务制度,所有的档案资料都已准备齐全。我们欢迎审计组帮我们查找问题、堵塞漏洞,这也是对我们工作的促进和爱护。”他顿了顿,目光迎向郑副书记,“我们也相信,审计组一定会本着实事求是、客观公正的原则开展工作,最终得出的结论,也一定能经得起历史和群众的检验。”
不卑不亢,有理有据。既表明了配合的态度,也暗含了对审计公正性的期许。郑副书记微微眯了下眼睛,没再说什么,只是挥挥手,示意审计工作正式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镇政府办公楼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审计组包下了一间小会议室,镇财政所、经发办的人员抱着厚厚的账册、凭证、合同文件进进出出,接受问询。郑副书记偶尔会背着手在各个办公室门口转转,眼神锐利地观察着每个人的神情。各种小道消息在镇政府内外悄然流传,有说审计组已经发现了重大问题的,有说祁同伟这次肯定要栽跟头的,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暗中揣度下一任镇长的人选。
面对这股暗流,祁同伟展现出了惊人的定力。他照常主持日常工作,下乡调研,推进石盘村模式的巩固和其他村的推广准备,甚至抽空去看了示范区规划中几处关键地块的地形。他要求所有干部坚守岗位,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要自乱阵脚。他的镇定,像一块磐石,在很大程度上稳住了惶惶的人心。
但独自一人时,那种压力依然如影随形。他知道,梁家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郑副书记此行,必然是带着“尚方宝剑”而来。即便账目本身没有问题,他们也可能会在其他方面,比如决策程序、政策适用的灵活性上大做文章。这是一场针对他个人和他所代表的发展路径的“围剿”。
就在审计进行到第四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金山镇政府大院门口——是李丽。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运动装,背着双肩包,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但眼睛却亮得惊人。看到正从外面调研回来的祁同伟,她几乎是跑着冲了过来,不顾周围还有零星的工作人员,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同伟!你没事吧?”她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上下打量着他,仿佛要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
祁同伟完全愣住了,看着突然出现的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丽丽?你……你怎么来了?你不是……”
“我请假了。”李丽打断他,语气坚定,“我看到汉东省内部通讯上简讯,提到林城县对部分乡镇开展重点审计,我就知道他们肯定冲你来了!我担心你……”她后面的话没说完,但眼眶却微微红了。
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和风尘仆仆的模样,祁同伟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暖流冲垮了心中所有的堤坝。在这个他独自承受巨大压力的时刻,她竟然不顾一切地跑了过来,只为了确认他是否安好。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他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手心的微凉和轻微的颤抖,声音沙哑而低沉:“我没事。你怎么……这么傻,跑这么远……”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李丽看着他,眼神温柔而坚定,“我说过的,风雨同舟。”
祁同伟将她安顿在镇招待所那个最好的(其实也很简陋)房间里。李丽的到来,像一缕阳光,穿透了笼罩在金山镇上空的阴云。她没有过多询问审计的细节,只是静静地陪着他,在他深夜从办公室回来时,给他端上一杯热茶;在他因为压力而眉头紧锁时,轻轻握住他的手,说一句“我在”。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最有力的支持。镇政府大院里的干部们都知道了这位从京城来的、气质不凡的“祁镇长的女朋友”,看向祁同伟的眼神中,除了之前的敬佩,更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连那位一直冷眼旁观的郑副书记,在看到李丽从容地陪着祁同伟在食堂吃饭后,眼神也闪烁了几下,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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