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石粮,一斗入,两石九斗喂狗官!”
“还我血汗!还我命来!”
愤怒的嘶吼声,响彻云霄。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焦糊的烟味随风飘散,夹杂着人群奔涌的脚步声、棍棒撞击的闷响。
各地税吏惊慌失措,地方官吏紧急上报。
不过两日内,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抵巡抚衙门。
第三日清晨,最后一份急报送达,崔使司终于意识到,这场风暴已非局部骚乱,而是燎原之火。
他面色铁青,抓起笔,在空白奏章上写下一行字。
数匹快马连夜冲出府衙,马蹄踏碎江南的静夜,带着八百里加急的奏折,疯一般扑向京城方向。
一场远比查税本身更凶险、更致命的风暴,正在紫禁城的上空,悄然凝聚。
同一时刻,嘉兴府的城楼之上,楚云舒凭栏而立,遥望着远处天边被无数火光映红的夜空。
晚风吹动她的发丝,拂过脸颊,带着远方燃烧的焦味与人群呐喊的余音。
她轻声低语,仿佛在对这天地宣告:
“不是我在查税,是他们自己,开始算账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识海中的“鉴”字图腾,陡然光芒大作,一道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清晰浮现:
【检测到“民智觉醒”初级阶段,功德获取效率恢复。】
【文明震荡值+15%。】
文明的火种一旦点燃,便会以燎原之势,焚尽旧时代的沉疴。
京城,紫禁之巅,风雨欲来。
五府民变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朝堂,激起千层巨浪。
御史大夫手持象牙笏板,声色俱厉地上了头一道奏疏,直指楚云舒名为钦差,实为妖言惑众,煽动民乱,其心可诛。
奏疏上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淬了毒,凝成一张无形的大网,要将远在江南的楚云舒彻底困死。
“臣,陆岭,泣血上奏!五府之地,民心思乱,皆因楚氏妖女蛊惑人心!她以格物之名,行乱政之实,聚众结社,私设公堂,已然是国中之国!请陛下立罢其职,押解回京,明正典刑,以安天下!”
龙椅上的皇帝面沉如水,指节轻轻敲击着龙案,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陆岭身后,一众依附于文枢阁的官员纷纷跪倒,声浪震天:“请陛下明正典刑,以安天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不语的裴衍,缓步出列。
他没有激昂的陈词,只是双手捧上一个沉甸甸的黑漆木匣。
“陛下,臣有密呈。”
内侍小心翼翼地接过,呈至御前。
皇帝打开木匣,瞳孔骤然一缩。
匣内并非金银财宝,而是一卷卷用粗布包裹的血书。
展开第一卷,触目惊心的血字扑面而来——那墨迹早已被泪水与汗渍晕染,却仍能辨出字字泣血。
指尖拂过纸面,粗糙的纤维刮着皮肤,仿佛摩挲着无数双皲裂的手掌。
每一枚按下的血手印都深深嵌入布纹,红得发褐,像是干涸的河床,又像被踩碎的心脏。
“草民张三,愿以全家性命,担保钦差大人清白!”
“草民李四,若非大人,早已饿死沟渠,求陛下给草民一个公道!”
“吾等五府百姓,愿以命保钦差,求一公道!”
成千上万个血手印,密密麻麻,汇成一片血色的海洋。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那是血与时间共同发酵的气息,沉重得几乎压弯了人的脊梁。
皇帝的手微微颤抖,他沉默了良久,久到殿内的官员几乎要窒息。
最终,他拿起朱笔,在周文渊那份奏疏旁,重重批下三个字。
“查,一查到底。”
八百里加急的驿马踏破江南烟雨,马蹄声撕裂晨雾,惊起沿河白鹭。
三日后,圣旨终于抵达嘉兴府衙。
楚云舒接过黄绸圣旨,指尖微凉。
她凝视着玉玺印痕,良久,嘴角浮起一抹近乎悲悯的笑。
她没有收拾行囊,更没有丝毫入京的意思。
反而,她对身边的阿舟下了一道匪夷所思的命令。
“阿舟,传我将令,召集五府所有乡老,三日之内,齐聚嘉兴城外。我要在那里,设一座‘百姓算账台’!”
消息传出,五府震动。
起初,村中议论纷纷。
老农抱着烟斗冷笑:“女人教算术?怕是要教出造反的苗子。”
妇人们摇头:“识字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孩童们好奇围观,却被父母拽回家中训斥。
直到李家村的赵老汉颤抖着拨完算珠,低头看着布条上那串数字:“三十年,纳粮三百九十石,换回救济八斗……”他忽然老泪纵横,“原来我们一家五口,一辈子都在给官府白种地啊!”
那一夜,夜风裹挟着低泣声掠过村庄。
火把次第亮起,照亮了越来越多浑浊却燃烧着渴望的眼睛。
一支支火把点亮了江南的夜晚,也点亮了无数双从未见过自己命运模样的眼睛。
农妇们白天劳作,晚上便捧着简陋的算盘,在昏黄的油灯下,一笔一划,颤抖地学习着这从未接触过的“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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