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冷的那刻,王都广场的石砖沁着霜气。
莱恩站在第三级台阶上,左眼视野边缘仍浮着三行未散的金光——【汤姆·科尔】【玛丽·科尔之子】【昨夜八时三分哼唱旧港调】。
它们薄如蝉翼,却固执地悬在晨雾里,像蛛网挂住露水,微弱,却不肯断。
他指尖按在冰凉石阶上,血脉微微震颤,不是催动,只是……维系。
原来词条并非只能“生成”,还能“延存”。
只要有人注视,只要有人相信,哪怕只是一瞬的凝视、半声低语、一次迟疑的停顿——它就还没被世界抹去。
这不是系统给的权限,是规则松动的一道裂隙。
而裂隙,正被人用血肉之躯,一寸寸撑开。
“他们来了。”赛拉菲娜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她没穿教廷法袍,只一身素灰亚麻长裙,袖口磨得发毛,颈间却挂着一枚小小的铁牌——上面用炭条写着“莉莉”,字迹稚拙,边缘已被摩挲得泛亮。
莱恩侧目。
十二个平民站在广场东侧阴影里:补鞋匠、面馆老板娘、码头洗衣妇、盲眼老琴师……每人胸前都别着一块铭牌,有的刻字,有的烙印,有的干脆用红漆涂在粗布上。
最年长的老妇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名字,墨迹被泪水晕开,又干涸成褐色的痕。
“若孩子能被看见,”她声音嘶哑,却响得整个广场都能听见,“那我这双眼睛,就替他们多看一刻。”
莱恩喉头一热,没说话,只将左手缓缓抬起,掌心朝上,悬于半空。
不是召唤,是邀请。
光墙无声再凝——比昨夜更稳,更亮,金纹中竟渗出极淡的银辉,仿佛有地脉之息,在字迹边缘轻轻呼吸。
审判大会开始了。
维克托·墨言端坐高台中央,黑袍垂落如墨海静流。
他身后,悬浮着《埃律西昂断章录》——封面蚀金古字已黯淡大半,书页翻动缓慢,每一页边缘焦黑卷曲,像被无形之火舔舐过千遍。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全场喧哗:
“……查证无误。伊芙琳·格雷,伪造户籍文书十七份,虚报孤儿院在册儿童四十三名。其中二十九人,无出生登记、无洗礼记录、无任何活体痕迹。法律不承认幻影,历史不容瑕疵。”
话音落,他指尖轻点虚空。
《断章录》自动翻开,一页燃起幽蓝火苗,无声焚尽。
火光映在他脸上,瞳孔深处,竟有墨色文字如活蛇游走。
“莉莉。”
“本。”
“艾拉。”
每念一个名字,书页便烧一页。
观众席鸦雀无声。
不是敬畏,而是茫然——他们听到了名字,却想不起面孔,记不得笑声,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曾听过这三个音节。
直到小汤姆被两名卫兵牵上场。
他瘦得惊人,粗布衫空荡荡挂在身上,胸前铁牌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磕碰声。
可没人看他。
连卫兵的目光,都像穿过一缕烟。
一位贵族夫人低头整理手套,视线扫过汤姆站立的位置,眉头微蹙:“这风怎么吹得人发冷?”
一名学徒仰头数飞檐上的石雕,目光直直掠过孩童头顶,仿佛那里只有一片空白。
莱恩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左臂伤痕灼烫,血脉之力悄然奔涌,不为攻击,只为锚定——
【姓名:汤姆·科尔】
【母亲:玛丽·科尔(灰雀巷洗衣妇)】
【最后笑声:昨夜八时三分,东窗下】
三行金光,骤然悬于孩童头顶,如神谕垂落。
维克托猛地抬头。
他脸上的从容第一次碎裂。
那不是愤怒,是惊骇——仿佛看见本该熄灭的烛火,竟逆风燃烧。
“荒谬!”他厉喝,手中羽毛笔凌空挥洒,大片墨雨泼洒而出,浓稠如血,尖啸着扑向光字!
墨雨未至,广场西侧角落,忽然爆出一声撕裂般的哭喊:
“这是我孙子!!”
记忆织娘艾格尼丝踉跄冲出人群,白发如雪,枯瘦的手高高举起一卷挂毯——那是她用自己头发一根根编织的“存在图谱”,密密麻麻绣着数百个名字,针脚歪斜,线头外露,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一段被强行擦除的记忆。
墨雨撞上挂毯。
没有爆炸,没有溃散。
那漆黑墨雨竟如溪流入海,被无数发丝温柔吞没——转瞬之间,发丝泛起金光,名字在光中微微搏动,仿佛重获心跳。
艾格尼丝仰天嘶吼,声音劈开晨雾:
“他去年还帮我买面包!他记得我爱蘸蜂蜜!他……他叫我奶奶!!”
墨雨,停了。
维克托的笔尖,第一次悬在半空,微微颤抖。
而就在这死寂一瞬——
补鞋匠举起一只木勺,底部刻着“汤姆”二字;
面馆老板娘摊开围裙,内衬绣着歪斜笑脸;
盲眼琴师摸索着掏出一枚铜铃,摇了一下,清脆声响里,竟隐隐混着一句童音哼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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