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春醒
残雪在檐角凝成的冰棱渐渐消融，化成细流顺着瓦当坠落，滴答、滴答，不疾不徐地敲打着青石阶，惊碎了清晨的静谧。两界粮仓里还氤氲着陈麦的干爽气息，一排排陶罐静静立在暖角，忽然有只罐身传来极轻的“窸窣”响动，像谁在罐里轻轻翻了个身。
星璃正蹲在木盒旁整理农事录，最先捕捉到这细碎的动静。她倏地停了笔，侧耳凝听片刻，目光锁定那只贴着“两界合种”红纸条的陶罐，随即猛地回头朝我和沈未央招手，声音里裹着难掩的急切与惊喜：“快过来！你们听，有种子顶破壳了！”
我和沈未央丢下手里的活计，三步并作两步扑到陶罐前。就见罐口的红布已被顶起个圆鼓鼓的小丘，布面下，隐约有青嫩的芽尖在轻轻拱动，仿佛正憋着劲要挣出束缚。沈未央屏住呼吸，指尖捏着红布边缘，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揭开，刹那间，三株带着晶莹露珠的麦芽赫然挺立在罐中，嫩黄的芽鞘裹着浅绿的芯，在仓内的微光里透着勃勃生机。最叫人讶异的是，其中一株麦芽的根须竟钻出陶罐的细缝，弯弯绕绕缠上了隔壁高粱罐里刚冒头的高粱芽，像两个久别重逢的故人，悄悄把手指牵在了一起。
“破壳了！真的破壳了！”孩子们的欢呼声突然从门外涌进来，震得仓顶的灰尘都簌簌落下。他们手里攥着刚从雪地残痕里捡的冰晶，阳光透过通透的冰晶，在麦芽上折射出细碎的彩虹。小胖举着冰晶在罐口转圈，彩虹的光斑便在芽尖上轻盈跳跃，引得麦芽随着风轻轻摇晃，竟像是在跟着光斑的节奏，怯生生地跳起舞来。
正闹着，秦老汉扛着锄头迈进粮仓，烟袋锅还在衣襟上冒着袅袅余烟，眉眼间是藏不住的笑意：“赶得巧，今儿正好能翻两界田了。”他抬手指了指门外，只见雪水汇成的细流正顺着界碑的石缝汩汩往下渗，在碑脚聚成一汪浅洼，“你们瞧这水，早分不清是这边地界融的雪，还是对岸山坳化的冰了。”
沈未央的爹也推着木犁过来，犁铧上还沾着去年秋收时残留的稻壳，被晨露浸得发亮。“先把界碑周遭的土松一松，”他笑着拍了拍冰凉的犁身，“让两边的根能扎得自在些，不被石缝拘着。”
我接过星璃递来的小铲子，蹲在陶罐旁，指尖轻轻拂过那缠在一起的麦芽与高粱芽。嫩芽上的露珠滚落，滴在掌心，带着清冽的泥土气。忽然就觉得，那立在田野间的界碑，或许从来不是用来隔开什么的屏障，它更像一个温柔的指引，让两边的根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延伸，好在地下的黑暗里，悄悄握得更紧。
檐角的水滴还在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水花里能映出对面田里晃动的人影。沈未央正弯腰往翻新的土里播撒新种子，她的布鞋踩过界碑时，鞋帮沾着的泥点泾渭分明——一半是这边的黄土，混着麦秆碎屑，一半是那边的黑土，裹着胭脂河的湿意。
暖风从田野尽头吹过来，卷着新翻泥土的腥甜，掠过粮仓的窗棂，拂过罐中嫩芽。我仿佛能听见地下的根须正在悄然伸展，它们穿过界碑的基石，钻过冻土的裂缝，在看不见的地方，交织缠绕，织成一张密密的网，把两界的春天，牢牢网在了一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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